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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助书写 捍卫我们的故乡记忆

2013-09-26 来源:《首都师范大学学报》 2004年第3

   

  《回不去的故乡》/ 幽壹 著/ 万卷出版公司 出版

  记忆,要比我们自认为的脆弱得多。不过几十年甚至更短一些的时间,我们已经丢弃了曾经传承过很多个世纪、伴随过很多代人成长的传统。

  所谓传统,首先是指生产方式,与农业社会、牧业社会适应的作业方式,相关的器件看似粗陋,却常常包含着让今天的科学家赞叹的力学等科学原理。其次是生活方式。中国社会较晚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工业社会,在此之前,往往以一个县域乃至镇、村、家族为单位,构建起一套自给自足的生产和生活体系。日本企业家稻盛和夫被公认为如今在世最德高望重的企业家领袖,他笃行的“敬天爱人”经营哲学实际上并没有商业评论家所说的那么艰深繁杂。东方的农业社会的运转逻辑就是“敬天”,遵循生态时间,讲求天人合一,对生活欲望予以必要的克制。“爱人”则更内化为前人们的生活、生存智慧,由此衍生的家族礼仪、家庭生活规则、乡里人际关系准则都带有较强的内敛型特征。

  我们曾经鄙薄过我们各自所在的故乡传统,以及构成某种共性的中国式乡土传统,认为那是土里土气的、不经济的、浪费时间的。我们要比韩国人、日本人、东南亚国家的人们、中国台湾和香港地区乃至海外侨居的同胞们更激越的抛弃了那些传统;实在是因为经济和社会发展条件约束而未能革命“革”掉的传统,则在改革开放后以更加毅然决然的姿态对传统说“bye-bye”。于是,天南地北,千城一面,东西山河,乡村破败。

  加以更细微的考量,你会发现,原先显得颇为分明的不同地方的饮食结构、文化娱乐方式、土特产品,要么呈现出趋同化,要么则流于式微。作为故乡重要构件的方言,还顽强的存在和应用着,但已经有越来越多地方的孩子们在英语和普通话的双重压力(学习和社会交往)下,对本土方言显得越来越隔膜。

  我们这一代人、上一代人以及前人们熟悉的那个“故乡”,已经回不去了,只剩跟故乡同名的某个地方,以及我们残存的对那个“故乡”的记忆。在这种时候,我们才会察觉到记忆的脆弱性--你若从未留意,就会陷入大量记忆符号构成的混乱及相互干扰之中。

  传统的记忆书面化,本身是在对过去和未来形成塑造。文化记忆是经历、信息、事件和社会记忆的集合体,在剧烈的社会转型时期很难再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得以实现,通过书面化传承,不仅可以保证某种准确度,而且还可以反映出变化过程、相关的社会背景等信息。这样一来,传统就将通过书面记录,带入到对未来的文化和社会的塑造,“故乡”的信息也获得了部分的保全。

  幽壹是我最好的一位朋友,他新近出版了个人文集《回不去的故乡》。在这本书里,幽壹非常翔实而形象的描绘了他的家乡广东省汕尾市陆河县的传统民俗。幽壹本人生活在广东深圳,经常可以回到陆河县,为什么要表达“故乡”已经“回不去”呢?按照他本人的说法,地理上的故乡,无论多远,借助现代交通工具都可以做到随时回去;然而“现而今,曾经的那些历史、传统、文化,通通都变味了”,这让返乡的人触发了更多的乡愁,“回不去的故乡,让人永远记挂在心头,那时的山;那时的水;那时的人们……”

  幸而,在广东特别是行政区划上的潮汕地区、文化意义上的客家文化地区,传统被抛弃的速度显著的慢于国内大部分地区。幽壹本人在网上就经常跟我谈起“擂茶”--在陆河等广东市县、客家地区,世代相传的饮食方式仍受到年轻一代的追捧,祠堂处处可见,祈福、丧葬等旧有宗族仪式令人惊叹的延续着,潮汕人、客家人也更加努力的保存着方言传统。可以说,走访粤东地区,接触潮汕人、客家人居民,我们会惊叹于“传统”的生命力以及维护传统的人们的认真态度。

  归结起来,潮汕地区居民、客家族群的人们确实都有相对更好的条件(尽管这种条件仍无法与我国台湾地区,以及日韩等国相比)去用书面文字记录地域和族群传统。幽壹出版《回不去的故乡》这本书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打破了岭南地区文化的内敛型特点,没有仅仅满足于以口头表达、朋友间交流等小范围沟通方式介绍他的家乡、他的故乡传统,而是认认真真整理出六大篇章,这当然就是陆河客家人的记忆书面化。

  幽壹在书中写道,陆河客家人的传统民俗已趋淡化和简化。这固然是农业社会发展到工业社会、都市化社会的必然结果,但绝不意味着传统民俗就该彻底扫入故纸堆。正如本文前面已经多处提到的,在我国台湾地区、海外华侨聚集地区以及日韩等国,传统民俗很好的与都市化生活方式结合起来,那些地方或国度的人们也更为重视传统价值--也正因为此,很难从那些地方或国度听说我国内地经常曝出的“拆除真文物,复建假古迹”的荒唐事,传统民俗及其作为内在依托的传统价值也让人们更能够获得内心平静。

  《回不去的故乡》书中提及的乡村器物,包括作为生产工具的农具、作为农业社会生产组织和资源组织方式的工匠及其技艺,以及伴随陆河客家人儿时成长的玩具、游戏方式、生活经验等等,都已经在加速消失之中。乡村器物相比传统民俗,更可能遭到忽略、忽视和遗弃,以至于今天的人们已经忘记了传统器物伴生的价值理念。本文开篇就曾提到稻盛和夫笃行的“敬天爱人”经营哲学,实际上,我们中国各个地方的农村,长期以来都是按照同样的逻辑来维持生产和生活的运转,反映出浓郁的生态和谐意识。比如,幽壹书中提到的石匠、木匠、补锅匠在乡土社会(农村经济)中所发挥的作用,实际上就是最有效、最节约的利用资源,避免因人的欲望、生活需要造成对环境的过度索取和严重破坏。石匠、补锅匠等角色现今在农村也再难寻踪迹,更具破坏性和浪费性的生活方式正在造成持续的环境问题,这样的变化究竟算是社会和时代的进步,还是具有讽刺性的局部倒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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