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件器物的实用功能慢慢消退后，它的历史价值、技艺价值和美学价值便会慢慢显现出来，现在，中国的许多传统工艺品都具备这样一种耐人寻味的现象。人们在使用过程中，不断改变和创新器物的样式，不断尝试选择不同的材料制作器物，一代代的传承，使得一件普通的实用器物逐渐演化为一件精美的工艺品，也成为人们竞相购买的收藏品，陶瓷、青铜器、砚是也。

　　砚，作为文房四宝之一的器物，是一种研墨的工具，自古以来就被人们所使用，人们也尝试使用不同的材料制砚，也尝试使用不同的方法制砚，也创新了许多不同样式的砚。砚也从工棚走到了文房，从文房走到了厅堂。从中国走向了受汉文化影响的邻国，作为传统的工艺品也正在走向世界。

　　如何评价砚，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地域环境、不同兴趣爱好的人，会给出不同的标准和答案。旧时，作为实用工具人们会更加注重砚的好用、耐用、适用这样的一些标准。当砚演化为一种工艺品或收藏品时，人们便会更加注重砚的石品、工艺、历史、稀有性和具有个性特征这样一些标准了。砚有四大名砚，端砚、歙砚、洮砚、澄泥砚。本文仅以歙砚为例，也仅从歙砚石品的侧面，粗浅地谈谈歙砚石品的美学特征和审美价值，供砚石爱好者们参考。

　　歙砚产于旧时的歙州之地，其范围包括如今的安徽黄山市、宣城绩溪县、江西婺源县，制砚的石料也取自境内，尤其以婺源县溪头乡砚山村一带的砚石品类最多，石质也最优。歙砚的石料是一套震旦系浅变质的板岩或千枚岩化的板岩，与端砚、洮砚同为石质砚相比较，具有地质年代久远，受内外地质营力影响多等特征，表现在石品上，既具有丰富的纹理，也有许多蚀变的颜色和石瑕。而所有这些纹理、色饰和石瑕共同构成了歙砚的个性特质和动感之美。现如今，歙砚人在传承前人技艺的基础上，不断挖掘开发利用新的石品，创新设计雕制新的款式，把石品与技艺完美地统一在砚品里，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视觉冲击和精神享受。从美学的角度来分析和观察，歙砚的视觉美大致可以分为四大类，即韵律之美、飘逸之美、斑斓之美、残缺之美。

　　一、韵律之美

　　韵律是从音乐和诗词歌赋中引申而来的，意为声韵和节律。广义的韵律是指构成一个系统的诸元素形成系统重复的一种属性。韵律可以是间距不同，形状相同的重复，也可以是形状不同，间距相同的重复，还可以是别的方式单元重复。单元的相似性、间距的规律性、节奏的逻辑性构成了韵律之美。韵律也是构成形式美的重要因素。在沉积岩石学上，我们引入了韵律这一概念。在沙、泥互层的水平层理中由不同颜色、不同成分、不同粒度的单层在厚度较薄时（小于4-5mm）所形成的纹层状互层，这种现象叫韵律层理。其特征是组成层理的细层或层系，在成分上、结构上及颜色上作有规律的重复变化。最常见的韵律层理是缟状层理和粒序层理。韵律重复性的原因，往往是物质搬运和供给方式有规律地发生交替所造成，这种变化可以是短期的，如潮汐流强弱变化形成的泥、沙薄互层交替组成的潮汐韵律层理；也可以是较长期的，如气候季节变化形成的冰川纹泥韵律层理；还可以是浊流的脉动变化所形成的复理石韵律层理。

　　我们知道，制作歙砚的石质为板岩或千枚岩化的板岩，这是一种由沉积岩变质而成的岩石，由于变质程度不高，这类岩石往往保留原岩的沉积特征，以变余的结构构造为主。歙砚中有一种称之为玉带的石品，就是具有韵律之美的典型代表。由于歙砚对岩石的成分粒级和均匀性要求高，显然，粗细变化的粒序层理不适宜制作表现韵律之美的砚。我们所见到的玉带砚往往是由具有不同颜色或颜色不同深浅的缟状层理或具有复理石韵律层理的岩石所制。韵律层理以水平为主，也有斜层理和交错层理。还有原生的沉积层理受后期构造运动的影响发生变形的现象。因此，砚雕工艺师们利用砚石中丰富的韵律层理创制一件件展现韵律之美的砚雕作品。

　　二、飘逸之美

　　飘逸是一种让人难以言状和描述的景象或状态，大致有这样几种情形，飞动灵活，举止潇洒，神态出众，意境高远，清新洒脱等。晚唐诗人司空图有《二十四诗品》，其中在论飘逸一品时，是这样写的，“落落欲往，矫矫不群。缑山之鹤，华顶之云。高人惠中，令色氤氲。御风蓬叶，泛彼无垠。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识者已领，期之愈分。”司空图《二十四诗品》是对如何创作优美诗歌的一些见解，但诗中的美学思想对艺术创作和鉴赏却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和借鉴价值。这首诗的前四句呈现了一种清新自然的面貌，是说仙人独来独往高傲不群的行踪，随自己的心意，顺本性而行。中四句体现了事物的生气精神。风云变幻无穷的姿态；花草蓬勃生长的神气；海水汹涌澎湃之波涛；山峦绵延起伏之壮阔。后四句形容本质体现在自然之本性中。懂得“飘逸”在于自然，而无定规，故不期望人力而期待于“道契”，如欲以人力求之，则愈分离而不可得。飘逸者，如鹤之飞，云之行，如蓬叶之随风。

　　歙砚历千年仍生机勃勃，得益于歙砚石品的飘逸之美，也是区别于其他名砚最为显著的标志。歙砚的飘逸之美体现在哪？我们说端砚论眼，歙砚论眉。眉纹、金晕是体现飘逸之美最典型的两类石品。眉纹石品的纹理如美人之蛾眉而得名。因眉纹在形态上的差异，粗细不等，长短不一，颜色深浅变化、排列组合方式不同等因素，眉纹又可细分为以下几种类型：单眉、对眉、线眉、水浪眉、雁湖眉、枣核眉、虎斑眉、白眉等。在歙砚里有一种称为罗纹的石品，其实也可归类为眉纹，只是这种纹理量多、细小且排列有序，很像我们手上的指罗纹而得名，还有像铁钉一样的乌钉纹等。从成因意义上来说，这些眉呈现变质构造特征。歙石在成岩过程中，由于温度压力热液等因素的共同影响，原岩将产生失水、变形、破裂等物理变化，与此同时，原岩的矿物成分也要发生交代、重结晶等化学变化生成新矿物，这些新生的矿物往往会在岩石的最薄弱处形成，其颜色、晶形、粒度都会发生变化，我们推断这就是眉纹的形成机理。眉纹，或如美人蛾黛，状若远山；或如秋湖群雁，排阵南飞；或如一弯新月，天空高挂；或如一丝淡云，相映蓝天；或如少女双眸，左顾右盼；或如一片秋叶，随风飘荡……动与静、形与影、虚与实、情与景，相互交融，相得益彰，展现了歙砚石品意境高远、清新自然、灵动洒脱的飘逸之美。

　　歙砚中的金晕石品是体现飘逸之美的另一种形式。金晕的形成机理不难理解，金晕是原岩中含金属硫化物的矿物遭受风化作用分解为金属氧化物的过程，金属氧化物沿着岩石的表面和裂隙形成一层氧化膜或浸染色，因颜色大多为金黄色所以谓之金晕。由于浸染色或轻或重，或深或浅，如同中国水墨画洇染一般，水气氤氲，云雾弥漫。歙砚人充分利用金晕的形态和色调特征创制了许多美不胜收的神话传说、抽象山水、花鸟虫兽题材的砚品，在这里天工与人工完美的统一，呈现了飘逸之美的绝佳视觉艺术效果。

　　三、斑斓之美

　　斑斓意为色彩错杂灿烂的样子，灿烂多彩。斑：颜色纷杂，斓：斑驳陆离，色彩绚丽。斑斓是对色彩的一种描述，其实就是人们对光的视觉效应。

　　色彩并不是歙砚视觉美的优势，论色彩端砚更加丰富。歙砚总的色调为黑色或灰黑色，只有少量的石品有颜色上的变化。体现斑斓之美的歙砚石品大致有三种类型。一是歙砚石品蚀变的颜色。比如庙前青石品呈暗青色，庙前红石品呈暗的咖啡色，有时是这两种颜色的交杂，有时还可以见到石品中有青色的斑块，俗称豆斑。这类石品石质温润细腻，是歙砚中比较难得的上品。至于这类石品的颜色我以为是一种蚀变色，是一种接触热液蚀变的颜色还是遭受风化侵蚀的颜色，由于研究程度不深还不能诳下结论。二是歙砚石品浸染的颜色。这类石品如金星、银星、金晕等。我们知道特殊的沉积环境使得部分的黑色砚石中含有少量的金属硫化物，这些金属硫化物在受到外界温度水气等因素的影响，极易风化分解为金属氧化物。金属矿物颗粒细小的，散落分布的，风化程度不高的，颜色金黄的称金星，颜色银白的，称为银星。大面积形成一层金属氧化膜的，我们称之为金晕。由于金属氧化物视觉效应明显，在以黑色为基调的砚石上特别抢眼，具有强烈的视觉美感。三是歙砚石品本身的颜色。这类石品如鱼子砚石。鱼子石品的状如鱼子而得名，鱼子石品中色彩斑斓的还有一种称之为鳝背纹理的鱼子石，这种石品以浅黄色为基调，上有黑色的斑点或线斑，线斑的称之为鱼子线眉。这种石品我以为是一种沉火山凝灰岩，主要成分为火山灰。这类石品细腻均匀，也是歙砚中的上品，由于相对数量大，缺乏个性特质，因此，市面价值并不高，现在，石品中唯鱼子线眉受到人们的喜爱，从视觉效果上它呈现了一种斑斓之美。

　　四、残缺之美

　　残缺其实就是不完美或美中不足。当残缺存在于美的整体中，它能唤起人们某种特殊的感受，能激发人们丰富的联想。论起残缺之美，人们总会想到断臂维纳斯雕塑以及比萨斜塔给人们带来视觉美的享受。其实，中国造园艺术上运用的太湖石，体现的也是一种残缺之美，太湖石以丑、漏、瘦、透、皱为美。

　　旧时，砚作为一种实用工具，极力追求完美无缺的石品，难以容忍有瑕疵的石料，从这个意义上说，端砚高于歙砚是当之无愧的。歙砚中只有一种称之黑龙尾的砚品可以与端砚媲美。黑龙尾石品色泽纯粹、质地细腻温润均匀，无任何瑕疵，是歙砚中的极品，非常难得。现如今，制砚对石品的选料在不影响歙砚技术标准的前提下，选择的范围更宽泛了，歙砚中的纹理、色饰、石瑕已经成为视觉艺术美的一个重要元素了，可以说，瑕不掩瑜，可遇不可求。一些旧时被弃之山林或充填屋基的石料，被重新开发利用，焕发生机，呈现了许多新的石品。新近开发的龟甲纹砚品就是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例子。龟甲纹石品产于砚山村，其构造特征属于粒序层理一类，垂直切割纹理可以见到石质的粗细变化和颜色深浅的变化，制砚时要平行切割龟甲纹的层面，这一层系很薄，仅数毫米，但质地非常细腻温润。这一构造特征很像陶瓷中的开片现象。开片为陶瓷釉面的一种自然开裂现象，由于陶瓷中的釉面和坯胎所用材料、所含水分、粗细程度不同，在受热时其膨胀系数不同，釉面的收缩率大于坯胎。开片原是陶瓷烧制中的一个缺点。当人们掌握了开裂的规律制成开片釉时，开片又变成了陶瓷的一个特殊装饰和品种。歙砚龟甲纹石品与陶瓷开片釉具有相似的形成机理。龟甲纹石品根据纹理的天然形态可分为龟甲、血丝、翡翠棕丝、袈裟、渔网、蟹爪、金线、银线等。龟甲与节理往往很相似容易分不清，但两者的形成机理则完全不同，龟甲裂纹只是在岩石的一个层系中显现，而节理是切割整个岩层的裂纹。龟甲一般是岩石在成岩过程中的裂开现象，成岩后并没有缝隙，而节理是成岩后受后期应力的影响而产生的裂隙，往往有比较明显的缝隙，节理是制砚的大忌。龟甲纹石品已经成为歙砚的一个特殊的品种，而且成为歙砚中的上品。

　　由于歙砚成岩年代久远，距今已数亿年，长期的地质内外营力的作用，我们已难以求到一方颜色石质都纯粹的石料，石中的各种纹饰和瑕疵既是我们制砚的一个缺点，也是歙砚石品最显著的特色，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是否具备慧眼，充分利用石品中的瑕疵创造出残缺之美的效果，达到巧夺天工的意外。

　　美来源于自然，又存在于自然界的万事万物之中，歙砚石品只是大自然万物中的一粟。美也是最难用语言表达的，本人所述歙砚石品的四种美的形式只是赏鉴砚品的一种尝试，挂一漏万，浮光掠影，希望能得到更多有识之士的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