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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俄国船长的广州见闻(图)

2014-06-15

  

  □陆帆

  清嘉庆十年,公历1805年11月21日,上午九点,一艘俄国大商船希望号从堪察加开来,停留在澳门开外5海里的地方,这是俄国商人第一次来中国。另一艘稍晚些的叫涅瓦号,从卡迪亚克运来一批皮毛,再打算在中国运回茶叶、瓷器等等。

  停靠澳门凼仔等待中国引水员

  当时,全国只有广州能够和外国做生意,所谓的“一口通商”,但外国商船都只能停留在澳门凼仔湾旁。虽然俄国的船一共两艘,但涅瓦号十月左右已经出发,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未到。一般来说,只能等它一起,才能办进关手续。而外海停留是有危险的,当地有许多海盗,那些无业游民们持刀弄枪,一上船会把东西一抢而空;另一个是怕起台风,大船颠簸几下会葬身鱼腹。希望号的船长克鲁森,急切地希望澳门能尽快派人过来,处理进港事宜。

  下午,一艘中国的小艇,划着桨漫悠悠地过来,船上的是中国方面专门与外国人打交道的买办。他们上来后,寒暄几句,就说领大家进澳门氹仔湾。

  澳门很小,全市居民12000到15000人,军人更少,不超过150人。有人说,修女比军人还要多。获准的还有一艘英国18炮的双桅横桁船,两艘船在中国人的引领下,进了氹仔湾。

  外国人之间也许容易亲近,船刚停下,英国船一个军官,带着另一个葡萄牙船的小军官,找到俄国船船长克鲁森,英国军官也不客气,直接走到船长室,说要喝日内瓦葡萄酒。克鲁森虽然不高兴,还是满足他们的要求。葡萄牙军官看看无油水可捞,不高兴地离开了。老牌的英国军官却坐下,他知道俄国船初来乍到,不知是为了摆资格还是其他原因,顺口聊了起来。他说,他所在的那艘军舰,几个星期之前,舰长伍德带着12名武装士兵,到黄埔见两广总督,要他赔8万英镑。俄国船长惊异极了,来这里是客人,还要主人赔钱?原因其实很简单,英舰在路过马尼拉的时候,曾俘获一艘西班牙船,进南中国海后,风暴把西班牙船捣毁了,却遭到中国“海盗”抢劫一空。英舰到中国后,舰长一直怀恨在心,想找中国官员赔。尽管中国法律规定,外国船没有中国引水员带领不能进入虎门,可这艘英舰,竟然闯到了总督的脚下。总督被吓坏了,见英国军舰舰长还有12个大兵,只好照价赔偿。事后,总督处分了中国的“公行”。公行本来与这个事件没有关系,但总督却用巨额罚款处分这个只有11个商人的组织,以报被勒索之仇。

  欧洲人到黄埔做生意,只能和一个叫“行”或者“公行”的机构打交道,它是中国商人协会。船一到岸,船长面临的第一件事,就要找到“公行”的行商,他要承担你这条船全部的担保责任,以及办理所有事项。海关只跟他发生关系,被称为保商。保商对来船的货物,还要根据自己的利益定价,船主是没有资格插嘴的。海关监督处知道,这些船都是赚大钱的,收他们的租或让他们交费是毫不吝惜的。如从美洲来的货船一般收5000皮亚士,由保商负责征收再交海关。涅瓦号货多,交了7000皮亚士。此外,保商还要保证船上一切符合规矩,如希望号因为带了400张海獭皮,才得以进入黄埔,否则只能停在外海。

  

  俄国从广州进口高级的茶叶,供贵族享用。也会进口一些便宜的茶叶,转出口到德国北部港口甚至瑞典,赚上一笔

  每年到广州的商船有五十艘左右

  广州是个巨大的贸易城市,几乎可以看到各国的商人。除了欧洲的之外,还可以看到大批亚洲的原居民,如亚美尼亚人、穆罕默德教徒、印度斯坦人、孟加拉人、巴斯人,他们许多都能被批准进入广州市。每年到这里的船有五十艘左右,没有季节之分。运皮毛的那些多数来自美洲西北海岸,从广州买回瓷器、棉花、丝绸等,但最主要是茶,中国人的店铺永远堆满茶叶,为了尽快销出,甚至可以赊购。外国人来也带葡萄酒、罗姆酒、伏特加,还有树脂、桅杆、铁、索具等等。

  克鲁森在广州购买茶叶,才知道这里的行规,这里最贵的茶叶,英国美国人都不买,美国人主要购“新贡熙”,约40两银子一担,另外,他们和英国人也喜欢购买功夫茶和武夷茶,武夷茶品质低劣,却受到英国人的欢迎。因为他们经常将武夷茶和功夫茶混一起出售,武夷茶在广州才10两银子一担。克鲁森想,如果能够建立俄国和中国的贸易联系,把广州这边廉价的茶送到俄国,那将是一件得意的交易。因为俄国人大多数喜欢喝酒甚至酗酒,这种坏习惯如果能被喝茶代替,那对人们的身体当然是好处不少。而且,欧美人喝茶喜欢放糖,俄罗斯绝大多数地方盛产蜂蜜,可以用蜜糖代替砂糖,也的确算一件大好事。克鲁森从广州的集市回船后,下令将每天配酒的时段,改为两次配茶叶,让大家少喝酒,多喝茶。果然,茶叶受到青睐,大家感到,喝茶能防止坏血症,在海上淡水不多,有船员为多泡几次茶,甚至接雨水来泡。克鲁森甚至认为,一个人还没有学坏之前,会更多愿意喝茶。朋友到家,一杯热茶,比一杯伏特加要健康很多。他想,应该从广州进口多一些高级的茶叶,俄罗斯农民基本不喝茶,喝茶的只是贵族,当然要高级的。一旦进口了便宜的茶叶,也可以出口到德国北部港口甚至瑞典,他们与中国的贸易还未正常化,而俄国可以在这儿赚上一笔。

  澳门的葡萄牙总督知道了俄国船到来,召见了船长克鲁森,问涅瓦号何时到达,又告诉他,如希望号不是军舰,不能停留在凼仔湾,要到虎门去,只有葡萄牙军舰才可以停留。克鲁森着急了,他最怕到了虎门后,那里不断有中国官员前来打搅,于是他请求澳门总督,让自己再多停留三周,准备好粮食和水就回欧洲,澳门总督迟疑着。

  总督的谨慎,是因为几个月前,一个在澳门的葡萄牙人,刺死了一个中国老百姓。凶手很富有,给了4000皮亚士给中国家属,让他们不要告发。钱一交出,就有人把是事情告诉了中国长官。中国官方下令澳门总督交出凶手,澳门拒绝了,认为行凶是在澳门,应以葡萄牙法律定罪。后来澳门法庭宣判凶手判处死刑,可中国居民认为应该由中国人处置,并准备到刑场劫持。葡萄牙总督下令准备大炮,装上炮弹,准备对付劫法场的老百姓,结果老百姓才不敢去了。所以总督认为,与中国人打交道要小心,既要保持葡国的尊严,也要照顾老百姓的脸色。

  

  外国船没有中国引水员带领不能进入虎门,俄希望号因为带了400张海獭皮,才得以进入黄埔,否则只能停在外海

  俄国的海獭皮一张也卖不出

  12月3日,希望号已经准备回欧洲了,可这时,涅瓦号终于姗姗来迟。涅瓦号船长告诉大家,在航行美洲的时候,缺乏新鲜食品,但全船人顽强坚持,结果没有一个人生病死去,来之不易啊。涅瓦号船长里相斯基,见希望号要离开,立即挽留,说他们运来的皮毛很多,在广州卖掉后可以装满两船的中国货回俄国,这一说,希望号终于同意。希望号向中国海关官员申请,离开氹仔湾,和涅瓦号一起到黄埔。可是,被中国官员拒绝了。原因很简单,希望号原先说好不进入黄埔的。

  克鲁森决定到广州申请。他把船交给助手拉特马诺夫,自己随涅瓦号进入广州。虽遇到一些麻烦,但他向中国补交海关税和其他一些费用,还是被批准了。

  首先要把涅瓦号的皮毛卖掉,但对第一次来广州的俄国船来说,这个任务并不顺利。这时没有俄国商馆,第一次来,不认识人,更没有商圈,如何做买卖?克鲁森想起,几年前自己曾经来过广州,认识英国商馆一些人,于是前去找他们。但英国人认为,这件事难办,因为俄罗斯第一次入广州,有没有人愿意购买这批皮毛,仍是未知数。经过几天努力,终于是英国商馆的比尔,找到一个中国人叫“六官”的(其实真名叫黎颜裕),愿意购入两船的货。涅瓦号的货用17·9万皮亚士,但海獭皮却一张不要,中国人给的价不到20皮亚士一张,而回莫斯科卖一张值二三百卢布。而希望号的货只值1·2万。两笔合起来,一共19万多,他们把9万给茶叶商,还得到10万现金,到市场购买其他货物。

  广州的货备齐了,按计划,12月25日离开码头,27日或28日离开黄埔,这时突然传来消息:不能离开,因为没有得到北京政府的批准。这就怪了,来这里做生意,货无非茶叶瓷器等,为何不准许再上船。中方派来一艘警戒船,监视俄国人一切行动。克鲁森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但苦苦思索,也无法知道原因在哪里。

  一打听,原来老的两广总督这几天就要调离,新的总督就要降临,交接好就会让他们离开。克鲁森耐着性子,只能等多几天。他还想,有没有人会与上头沟通,以免到时再生枝节。

  在广州,他们见到一个印度头陀,经常在街头表演圣徒法术,以对尘世幸福的漠视引起人们的注意。他像木头人一样,面无表情,全身不动,任由路人注视。头陀最近十年跑过亚洲很多地方,他对克鲁森说,广州有两个俄国人,在广州已经待了25年,既能讲俄语,英语也非常不错,问是否愿意见他们。那时外国人不经特殊准许不能进入广州,所以这两个俄国人已经在广州的回教地区被“冷藏”太久了,头陀曾问他们原来在俄国干什么,他们长长叹口气,没有回答,看样子地位不低,但不愿意讲。当他作为教徒,把两个俄国人介绍给船长克鲁森时,说把他们带回俄国,一定会受到欢迎。克鲁森想想,还是摇摇头,他是做生意的,何必揽这种活儿呢。

  新的总督果然上任了,克鲁森日盼夜盼,日子一天天过去,仍然不见放行令。至此才明白,无论新的或老的,不可能让他们离开。因为,都在等北京的批示。克鲁森想,这样拖下去不行,要主动写一封信给总督大人。他用英文写了一封信,指出这样对俄国人是不公平的,可能产生不愉快的后果。然后,把信交给英国商行德拉蒙德先生,因为这个人古道热肠,很乐意帮人。应当说,德拉蒙德到中国时间长,很能帮助他们。12月13日,珠江西岸欧洲洋行对面起火,一共烧了七个小时。几千广州市民围着看看热闹,大声呼叫,而官府没有一个官员到场,只派一帮听差来维持秩序,只有一个地位低微的来看了看,不起作用。而德拉蒙德先生却及时调来了自家的消防车,扑灭了蔓延的火苗,否则整个欧洲洋行都会被火海吞噬。

  对德拉蒙德印象好还有另一个原因,这里的政府总是对老百姓漠不关心,到1805年,洋行的第二医师皮尔逊,鉴于中国经常流行天花,夭折大批生命,决定把牛痘引进中国,第一站就是广州。这不是没有风险的,即使你救活一万人,但如果有一个死了,当局也会立即把你处死。皮尔逊医生每周注射200多人,许多妇女带着孩子前来,为普及知识,皮尔逊印发一本小册子,讲到牛痘的来源和注射后的好处,所有的中国医生都极力反对这样的治疗,从牛身上拿到的什么疫苗,谁信?!但是皮儿逊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后来还专门培养四个中国人来辅助,这个工作以更快的速度展开了。小册子翻译成中文后,需要派发几千册。但这本小册子著者还不能用西洋名字,只能用中国名字,而这个中国人是——谦官,还是德拉蒙德找来的人,因为他愿意承担这个义务。

  俄国船长感叹“中国人的特质”

  德拉蒙德把信接过,仔细看了看,皱起眉头,他说,信写的虽然及时,但要交给总督却是更大的难关,只能把信交给“海关监督”,由监督再交给总督。此外,他又说,这是英文信,要译成中文,非要找个中国人来完成。

  虽然涉及俄国人的生意,但德拉蒙德郑重其事,决定组织一个班子来做这件事,特别邀请十三行最著名的商界首富潘启官进来,他财富多,受到海关监督的器重。可是,潘启官非常憎恨欧洲人,德拉蒙德只好亲自去拜访他,邀请他下午三点到自己家与大家商谈。结果,他的礼貌给潘启官大大的虚荣心,德拉蒙德告诉潘启官,英国和俄罗斯联盟友好,有义务帮助这些从未到过中国的朋友熟悉中国。潘启官认为德拉蒙德管得太宽,虽答应会来参加会议,却在开会时又缺席了。

  会议开时,只能把那封英文信交给另一个行商——茂官,请他交给海关监督。茂官接过后没说什么,大家才松一口气。第二天,茂官把信送回来,说不能把信交出去,信中有许多上司不想听的话。他自己另写了一封,请大家过目。但一读,通篇都是献媚用语,大家无法同意。

  德拉蒙德摇摇头,来回踱步,说,这样吧,请克鲁森另写一封,用最简单的话,就写扣押给你们带来的坏处,要求尽快放行。强调俄罗斯地处冰天雪地之上,再迟出发则会遇到更大的风险。把信交回茂官,茂官要求再加一两句客气话,他说,这是海关监督要求加的。以致俄国船长感叹说,这件事看到哪怕是显赫的中国人的特质和知识水平。

  在广州三个月期间,俄国人对广州人的生活很感兴趣,如谈到广州人吃饭时,中国人逮到什么就吃什么,似乎自然界的生物没有这个民族不吃的,就连每个欧洲人见到就厌恶的老鼠(按:应是田鼠),在他们的眼里乃是美食在市场出售。中国人酷爱那些技能增强体力又能满足欲望的食物,且出手阔绰,如燕窝、鱼翅等。每次宴请缺了这是不行的,每张吃饭的小桌子四到六人,菜肴一盘盘上来,给每个人交替使用,每人还有一双30厘米的骨制筷子,代替餐巾的是一块小布,用以擦嘴。曾见过潘启官用来擦鼻子,不就是手帕了?

  他们在等待时间,也会有社交活动。约好见潘启官,一早到了珠江对岸的一座房子面前,主人很早就穿着蓝色的短袄迎接,走进房子的时候,俄国人看到与欧洲决然不同的园林景致,呆呆地被这一切所吸引,却发现这一片青绿之中,竟然没有一片是草地。而在俄国最可贵的却是草地。走进潘启官的卧室,看到一大沓各式被子,共八张。主人说,这些被子根据天气情况而使用的,中国人睡觉有各种方式,南京人睡觉哪怕冬天也甚至光着膀子。在这里由冷到热,或由热到冷,都可以顺序使用。还带他们看自家一些小木牌,介绍说,这是祖先的牌牌,后代都要恭敬地拜祭他们。看来中国人那套规矩是严谨的,前不久广州一个工人,按照西方帆船的模式,制造了一艘西式大船,结果被官衙判处死刑。

  1806年2月,从北京政府那领到了牌照,涅瓦号和希望号起锚回国了。由于黄埔挤满了小船,大船出不去,只能雇请中国30条小船拖出港,直到虎门。到11日,大船杨帆远航,终于完成来中国的首次航程,都希望将来能更好地与中国从事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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