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些对国际市场采取“迎合”策略的电影不同，《一步之遥》试图掌握在北美市场发行中的主动权：“剪辑权要在我们这里，所有发行步骤要写在合同里。” （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大多数提问都是消极的， 但我不喜欢消极”

　　“以前的晚宴可没这么多人，大厅里稀稀拉拉，见到的大多是中国人的脸，今年‘外国人’特别多。”一位资深电影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指的是上海电影节的“美国电影之夜”。

　　2013年起，上海电影节增加了由美国电影协会主办的晚宴“美国电影之夜”。2014年6月15日，在上海淮海路的老字号餐厅里，“美国电影之夜”活像把好莱坞的“名利场”搬到了大上海：四百多位宾客塞满了整个大厅，好莱坞各大制片厂、独立电影制片公司负责人、中国各大电影公司的头头脑脑在这里觥筹交错。

　　派拉蒙影业公司采购及制作高级副总裁埃本·戴维森，是这天在“美国电影之夜”活跃的“外国人”之一。2014年4月，派拉蒙刚刚拿下了一个“大单”——与中影集团签订了《马可·波罗》的合拍权，邀来好莱坞制片人，《速度与激情Ⅰ》、《木乃伊Ⅲ》导演罗伯·科恩执导。

　　“中国有一句话，万里长征迈开了第一步。”戴维森用中文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他全权代表派拉蒙负责《马可·波罗》的合拍工作。与南方周末记者交谈后，戴维森迅速走到新上任的中国电影合拍公司总经理苗晓天的圆桌前，端起红酒与他碰杯，也许下一个合拍的“生意”就在碰杯后诞生。

　　“2014年中国电影票房收入可能会达到280亿，每天至少有3家新影院开建，每天新增的银幕近20块，很快，中国就会超过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电影市场。相信我说的这些数字，因为我每天都会重复很多遍。”晚宴开始前，美国电影协会（MPAA）亚太区总裁麦克·艾理善热情洋溢地说。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出现在这个派对里。

　　上影集团董事长任仲伦在上海电影节组织的不同活动中露面时，反复提及他受到的“差别”待遇：11年前，他前往洛杉矶拜访好莱坞“六大”制片公司，邀请他们到中国来参加上海电影节，与中国合作，但好莱坞总是“犹犹豫豫”，而2013年11月，他一个月里就接待了美国三大公司的总裁，总裁们问的基本是一个问题：怎么进入中国市场？怎么进行中美合作？

　　“我接受过太多来自中外媒体的采访申请，大多数记者的提问都是消极的，他们担心审查制度、进口配额，还有好多问题。我不喜欢消极，尤其面对中国电影和中国电影市场。”威秀娱乐集团亚洲公司总裁艾秋兴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艾秋兴是中国电影的老朋友，她曾任华纳兄弟影片公司中国区总裁，亲历了好莱坞大公司在中国发展的跌跌撞撞，现在她更愿意“朝前看”。

　　2014年6月初，美国电影协会刚为它的好莱坞“小伙伴们”扫清了进入中国市场的一道障碍，向盗版开炮——美国电影协会和迅雷达成了一个全面的内容保护协议，迅雷同意采取包括内容识别技术系统在内的一系列综合措施，防止对美国电影协会成员公司的版权作品未经授权的下载和获取。艾理善不愿对这个“反盗版协议”签署背后的故事发表评论，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你要知道，这肯定不是一场轻松的旅程。”

　　这一协议的签署，被电影界业内人士解读为“形式的意义大于内容本身”，它表明了一种姿态——要实现合作，遵守全球的游戏规则是绕不开的一环。

　　“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起我看的第一部电影是什么了，但我记得卓别林的身体穿行在大齿轮中，观众们发出的集体爆笑。”演员徐峥在上海电影节开幕式上的一段关于个人观影史的独白在网络上广泛传播。

　　“我在说话时回避了一些内容，一大部分看盗版碟的人生体验。”后来，徐峥在电影节的一个论坛中“坦白”。而如今，那个启蒙了许多中国观众的盗版碟时代或许就要告终。

　　《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看不懂！

　　“美国电影之夜”推杯换盏两天后，一个叫做“中国故事‘叫板’好莱坞”的论坛在上海电影节上同样火爆，论坛嘉宾全是中国人，他们聊的是老话题：如何“走出去”。

　　电影《西游记之大闹天宫》出品人、星皓娱乐集团董事长王海峰作为“走出去”的成功代表之一被请到了台上。这部由甄子丹、郭富城主演的“魔幻动作”3D电影2014年初春节档上映，票房超过10亿元人民币，海外37个国家的票房超过3100万美金，美国、欧洲、日本、韩国这样的主要市场还没有开始上映，影片因此受到了“广电总局领导的夸赞”。

　　王海峰的经验是，影片从筹备之初就准备走“国际路线”，他带队在三个月里拜访了好莱坞“六大”制片厂和各大发行公司，把所有中国的名著以漫画的形式带过去，美国人看后表示，《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他们都看不懂。后来把《山海经》的漫画故事给美国人看，这下他们看懂了，“里面有很多怪兽，很魔幻，他们感觉很有意思。”王海峰回忆说，看到《封神榜》，美国人问他这是什么，他身旁的发行人员随便瞎编：这是《西游记》的前传，美国人一听就说懂了，让他们先把《西游记》拍好，再来拍“前传”。

　　“美国人对中国只有几个人物最熟悉：孙悟空、毛泽东和李小龙。”王海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美国人眼中的孙悟空，就是东方的“超人”。他们决定开拍《大闹天宫》时，为了看上去像“西方故事”，他们让故事情节尽量简化，神魔；好人、坏人分得很清楚，核心故事就是“超级英雄”孙悟空打怪兽牛魔王，没有复杂的角色关系。

　　尽管获得了高票房，但《大闹天宫》的口碑并没有那么好。“我们说要向全世界传播中国的文化和价值观，但如果寄望于一个不是那么优秀的影片，我认为其实是一种传播失败。”论坛现场，一位观众起身质疑：把还没完全准备好的影片推向海外，会不会太急了点？

　　王海峰略显尴尬，他停顿了一下后回答：“国内口碑的情况我们知道，其实片子出来前一个月，当时导演就要求能否再晚两个月，里面的确有很多东西没有做好，包括镜头，包括配音，以及一些画面上需要做的改动。但一来一回地改，我们在澳洲做，需要七到十天。后来我否了，当时六十多个国家签约了，四十多个国家说再不交片子就会告我们。希望我们的第二集、第三集，能把之前的错误都改掉。”

　　与“大闹天宫”的“迎合”策略不同，姜文作品《让子弹飞》和即将上映的新片《一步之遥》的制片人马珂则显得强势许多。索尼旗下哥伦比亚公司将负责《一步之遥》的北美发行。

　　主持人周黎明提问：“索尼会不会提出一些要求，比如说故事从他们的角度能否看懂？会不会觉得有文化差异？会不会像《一代宗师》一样，剪一个国际版？”

　　海外发行，尤其是北美市场发行，依然是好莱坞说了算，但马珂说他依然在争取主动权：“并不是说将来这个电影在海外有多高的票房预期，我更多要的是态度——第一，终剪权永远在我们这里；第二，作为发行的所有步骤要写在我们合同里，你的A类片是怎么做的，拿一个范本给我们看。”

　　电影《泰囧》在2013年创造的12.4亿票房纪录让徐峥成为上海电影节各大论坛的座上宾。然而，与《泰囧》在国内市场创造的票房“奇迹”相比，它的海外票房显得很“难看”，北美票房成绩不足一万美元。

　　徐峥对此有自己的看法，他并不急着“走出去”：“我们也听到很多的声音，中国电影要走出去什么的，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特别强调这样的论调，说你这个电影走不出去好像很丢人，在文化上面有自卑和弱势的心理。我不走出去又怎么样呢？我拍一部中国观众爱看的电影，放到美国，美国人不看，这不丢人。你要让电影走出去，我得先研究美国观众什么样、欧洲观众什么样，做好准备。现在不好意思，我这边顾不过来，先照顾中国观众再说。”他的发言让现场响起了持久的掌声，有人叫起“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