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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学金庸怎么当“烂”诗人

2014-08-19 来源:腾讯网

 

  资料图:张向鸿国画——金庸

  本文作者王晓磊,专栏作家,“六神磊磊读金庸”作者。

  (一)

  鲁迅先生无心做诗人,这是郭沫若同志的话。所以鲁迅肯定想不到,八十年后,无心做诗人的自己居然帮一位本家的诗人上了头条。

  这位诗人叫周啸天老师,名字很像是位武侠小说里的人物。他因为得了“鲁迅文学奖”被骂得一塌糊涂。我单位有一位前辈曾是周啸天的学生,只不过随手发了条“恭喜周老师获鲁奖”,本来是人之常情,结果摊上了大事,被喷得直接不敢看手机。

  其实我想说,当一名烂诗人也可以不被骂的。

  比如我的主要研究对象金庸先生,就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不太好的诗人,或者说是烂诗人。

  (二)

  首先,让我们接受一个有些伤感的事实——“诗人”确实无可挽回地变成了一句骂人的话,而且有了标准的回应句式:“你才是诗人,你全家都是诗人。”

  这种倾向在最近二十年间变得严重了。在过去,诗歌曾是逼格的象征,是精神的寄托,甚至是辉煌历史的端源。比如胡适说要把我们的古史缩短二三千年,就要从诗三百篇做起。

  最近二十几年来,诗人有些压抑。我上大学的时候,文学老师给我们讲笑话,说自己参加一个活动,收到张名片,职业是“诗人”,让他笑了半天。这个所谓笑话居然是从文学老师嘴里讲出来的,简直是残忍。

  但诗人的撸瑟化也不完全是我们的专利。你看美剧《大器晚成》里,编剧想给女主角找个最不靠谱、最有撸瑟感的工作,最后设定就是“女诗人”。电影《末日哲学家》里,世界末日要到了,一群青年拼命晒自己的特殊技能,希望搞到船票。一个逗逼说自己的特长是“诗人”,话音未落,就被人果断一枪爆头——谁说烂片就不能反映社会现实呢。

  既然如此,现在的诗人、特别是烂诗人就一定招啐吗?不一定。

  (三)

  烂诗人也分好几类的。最安全的一类,是知道自己的诗很烂的烂诗人。比如金庸同志。

  写武打小说总是绕不开诗词。小说里的侠客动不动就要念诗,这已成了武侠仪式文化的一部分,就好像古惑仔砍人之前一定要点根烟一样。黄药师死了闺女要念诗,刘瑛姑想念情人要念诗,全真教的七个道士打群架之前要念诗,被人打死了也要念诗,比如谭处端同志。甚至丘处机约江南七怪这种土霸王打架,怀里揣的竟然不是砖头、匕首、石灰粉之类,居然是首诗。

  需要那么多诗,对小说作者无疑是个挑战。就像金庸说的,“传统小说而没有诗词,终究不像样”。办法之一是引用前人的诗词。但没有合适的怎么办呢?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写。在第一部小说《书剑恩仇录》里,金庸就是这么干的。

  结果证明这是个坏办法。《书剑》里几首原创金诗,都是不太上得了台面的。比如陈家洛写给乾隆的:“携书弹剑走黄沙,瀚海天山处处家。大漠西风飞翠羽,江南八月看桂花。”诗很浮浅,硬安到书香世家子弟陈家洛头上实在有点不讲究,安给文泰来、张召重还差不多。

  又比如书上金笛书生余鱼同的“百战江湖一笛横,风雷侠烈死生轻。鸳鸯有偶春蚕苦,白马鞍边笑靥生”这诗看着张牙舞爪,其实纯属袁枚所说的“武夫作闹”。余鱼同是应过科举,考上过秀才的,真要写诗一定会更讲究些。

  有兴趣的可以找金庸的诗、联来看,都是不太好的。

  (四)

  但有趣的是,“烂诗人”金庸很少因为写诗不好而被骂。按道理说,他写小说最好,却没少被骂;写时评其次,也没少被骂;再次是搞历史研究,仍然被骂。但他的诗几乎没有人骂。

  主要原因大概是,金庸动不动就埋汰自己的诗词:“作诗填词我是完全不会的”“初学者全无功力的习作”“我作旧诗的功力自知甚低,连平仄黏拗也弄不清楚。”

  他也写对联,给小说撰了不少回目,但同样自称是“这些回目的诗词只是装饰而已”“全不考究”“不去调平仄,所以称不上对联,只是一个题目而已。”——人家已经先把自己噼噼啪啪地抽肿了,你还好意思下手么?

  足够的理智,是对天赋亏缺的最好救赎。就好像向问天批评令狐冲:“内力太差”,令狐冲嬉皮笑脸地回答:“岂但内力太差,简直毫无内力”,把人的嘴都堵死了,你让向问天还怎么好意思继续骂。

  偶尔地,金庸也有对自己的诗、词、联沾沾自喜的时候。比如他说梁羽生称赏自己的回目“盈盈红烛三生约,霍霍青霜万里行”两句。但这一点点被朋友欣赏的喜悦,即便是最敏感的读者也可以包容——人家金庸又没有微信朋友圈,被哥们梁羽生夸了,放到文章里晒一下不行么。

  (五)

  回到正题,“鲁迅文学奖”被骂肿了,有很多复杂原因。但不管周啸天的诗到底是很好、不好、还是很烂,可以肯定的是,远远没有达到他自己所认为的那种水平。

  周啸天先生被喷了这么多口水,大概和他的一句采访有关。他说“不敢说自己已经超越了唐人”,但是“看到了当代诗词创作已经有了这样的作品,这些作品有了不输唐代诗歌的文采”。

  这话是有点疯。也许是被记者断章取义了,也许周同志是在特定语境下说的,登报之后失掉了语境,就变成了一篇纯疯话。但光从字面上看,这话确实容易让人理解成“水平差还不清醒”,进而联想到近年来许多类似的疯话。

  比如有一位主持人同志,说自己“画第一,旧体诗第二,文章第三,书法最差”。他模仿的是很多年前一位老先生的话,那位老先生说自己“诗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画第四”,可问题是那老先生叫齐白石啊。

  把自己最在行的东西说成是最差,是一种很屌的装逼法,但这种事是要分人的。独孤求败不妨说自己“遛鸟第一,冲浪第二,剑法第三”,我等只会油然而生敬仰之情;如果赵志敬大爷也效个颦,说自己“内功第一、剑法第二、掌法第三”,那就不太好了——你倒是羡慕人家的女萝缠绵意,你有人家的枯木浸润功吗?没功夫怎么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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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杜小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