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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时光遗忘的小镇

2014-10-12 来源:光明日报 校对:李元

  那是南方的一座小镇。在那里,光阴未曾被惊扰过,仿若小脚老太太的步伐,走得缓慢。小镇太普通了,几乎找不出光彩照人的地方。唯一的亮点,恐怕是绕着小镇西街一侧缓缓流淌的小河,河水脚步放得很轻,一阵风吹过,水波潋滟,婆娑有致。我喜欢小镇慢慢悠悠的样子。

  小镇最有人气的地方是集市。集市分冷热集,双日子是热集,单日子是冷集。每到热集,乡亲们会从四面八方奔赴小街,好不热闹。

  小镇上的西街口有一个民间艺人聚集的露天场所,快板、评书、杂耍、黄梅戏,各显其能,捧场的铁杆粉丝人数不相上下,遇精彩处掌声不绝。

  “哎呀,到底是战不战啊……”说书艺人穿一身褐色长褂,边说边双手绷着劲儿悬在空中,气氛霎时紧张得不行,听众或蹲或站,最前边的索性盘坐在地上,也不管灰土脏了衣裳。众人定睛瞅着说书人,嘴不张,倒是喉结蠕动。在众人的焦急等待中,只听得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每每这时,自有人帮着艺人收个茶钱,给多给少悉听尊便。记不得跟爷爷听了多少回评书了,只记得每次我都坚持不下来,年纪尚幼,到底还是不明白故事的走向,杂耍、戏猴、棉花糖对我更有吸引力。

  爷爷每次听完评书,总会带我七弯八拐地绕到一个巷子里吃汤圆。巷子很深,梅雨季节,石板路上长满了青苔,一不留神就容易滑倒。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热集到这里吃汤圆的人都要排队。

  做汤圆的是上了年纪的婆婆,眼睛塌陷得厉害。她总是不多言,老伴儿给她添柴加火。听说夫妇膝下有一对儿女,家底还算殷实,可两位老人就是不愿丢下这门营生。

  汤圆都是婆婆一个个亲手捏的,里面不放任何馅。醪糟也是婆婆亲手酿的,甜津津的,雪白如玉。煮汤圆用的是土灶,只选干干的木柴,木柴燃烧时噼啪有声,散发出的木香会钻进锅里。水开了,婆婆舀上几勺醪糟在锅里搅拌一下,再将汤圆丢进去,盖上锅盖。当蒸汽快要顶起锅盖时,往锅里打一圈鸡蛋花,香味浓烈,馋得我直流口水。

  住在小镇里的人比城里人有口福。小镇上总有时令蔬菜瓜果供应。每年的春夏两季,父亲还会下笼子捉鳝鱼。

  小镇风景最美的要数西街边上的那条河了。在我的印象中,这条河从未断流过,没有人知道它的源头,也不知多少年了,它就自顾自地缓缓流淌着,不知疲倦。春夏秋冬未曾留下过它的故事,哪怕是凌乱的一个情节。

  河面不是很宽,不时能看见野鸭戏水。河对岸的草丛里常有鹧鸪出没。耳闻鹧鸪声,当是割麦时。农历五月,鹧鸪声起,割麦插禾。天地间的节奏有些固定,过了季节,哪怕是过个几天,也是不好的。

  小河上有一座石拱桥,大概百米长,连接着西街对岸零零落落的人家。路过河边,时常可见一叶扁舟自拱桥下荡来,船头常常站着几只鸬鹚。特别是有雾气的清晨,太阳刚刚升起,还未露出太亮的光线,有微风从河面吹过,波光粼粼,那意境像极了水墨画。

  太阳高一点的时候,雾气渐淡,慢慢没了踪影。鸬鹚开始工作了。它们很贪食,渔夫在放出鸬鹚之前,先在它们的脖子上套上一个皮圈,这样可以防止鸬鹚吞鱼。渔夫会猛地撑开船,小船像一把利刃,划开绸缎似的水面。渔夫再用竹竿使劲拍打水面,发出“啪啪啪”的声响,几只鸬鹚会不约而同地潜入河里,没等多长时间,一只鸬鹚仰着头,衔一尾鳞光闪闪的鱼,游过来,跳上船尾。毋庸置疑,那绝对是一种凯旋的姿态。

  小镇不大,盛满了我太多快乐的记忆。而我的快乐都是些微小的事情,太宏大的叙事于我而言反而是种负担。我喜欢小镇的小,又喜欢小镇的大。那时候,时光未曾衰老,小镇一派恬静与安宁。

  然而,现在,我的小镇没有了,走丢了。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端详过,小镇真的没了,剩下的只是碎片。今时今日,“小镇已不是一个有机的现实状况,而是一个历史词语”,沉在了时光的潜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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