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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诗人白居易:他的繁复性最明显

2017-12-23 来源:腾讯文化

   

  我以为,白居易诗的特征,最明显的,就是他的繁复性。

  与他并列的同时代诗人——韩愈的诗也是繁复的,但在韩愈那里,他喜欢用新奇冷僻的字,读者多注意冷僻的方面,繁复感便淡薄了。而在白居易那里,非常平易的,或是常见的词语不断出现,因而繁复感就更加显著。

  当然,繁复未必不适合作诗,但至少,不适合写抒情诗。然而,他就以此法写诗,不仅《长恨歌》、《琵琶行》那样的叙事诗是如此,即便写抒情诗歌,也照样繁复。也就是说,他是用难以作诗的方法在作诗,在这点上,他是一个特殊的诗人。

  那种特殊性,在中国历代的诗歌中也是特殊的。对于唐诗来说,就更为特殊。唐代继承了前代中国诗歌的传统,成了诗歌的黄金时代。这是因为,唐代的诗歌扬弃了中国前代诗歌所常有的叙述的平淡感,而将它提炼成为高度凝练、概括的语言结晶。一般所谓的唐诗名作,人们一般所认为的唐诗,就是这种凝练的语言。

  但白居易的诗不是这样。与其说使人感到凝练的语言,毋宁说使人感到是缓慢松散的语言,与一般唐诗有很大的不同。明代李于鳞的《唐诗选》中,白居易的诗一首也没收录,就是因为它和一般唐诗的感觉不同之故。

  如注意到白居易诗歌这种繁复的特点与同时的韩愈是共通的话,就可以看到,他们所处的八世纪后半叶,即所谓“中唐”时代,有着文学史上的一个转机;有着文学的重心由诗歌转向散文的征兆。因为,繁复对于散文世界,对于那需要雄辩的领域来说,本来就是远比诗歌领域更为适合。

  然而可以看到,白居易的繁复,与其说是那种时代风潮的反应,不如说,它更多的是一种自觉的、有意识的所主张的行为。那么,他的主张是什么呢?那就是,诗歌不能被特权所垄断。 

  一般抒情诗人所使用的凝练的语言,总焕发着隽丽的色彩,唐代的抒情诗人,也是如此。但这样的语言,容易成为一种特权性的语言。有时过于华丽,有时过于简洁,有时又过于隐晦,甚至难于理解。这能否作为大众的语言呢?他有着这样的担心。因此,就特意更多地使用通俗的、不带隐晦的、明了易懂的语言——我是这样认识的。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其他诗人常用的那种凝练概括的语言,他原来也并不少用。比如有一首《香炉峰下新置草堂即事咏怀题于石山》这样长的题目的长诗,从各个方面咏唱了草堂生活的快乐后,跳出了如下两句:

  舍此欲焉往,人间多险艰。

  依此为结束。似使人看到,以前跌宕而下的语言之流,到此嘎然而止,朝着别的方向而去。类似的飞跃性,在致好友元稹的诗《别元九后咏所怀》的结句中,也可以看到: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还有《寄江南兄弟》的结句:

  平地犹难见,况乃隔山川。

  可见,此类飞跃性的、凝练概括的语言,他并非不善于使用。但可以认为,他不单单以此法作诗,是有意识地控制着自己。即使这样做的结果会产生某种松弛感,他也宁愿倾向于繁复。宋朝的苏东坡称其诗为“白俗”,对于他来说,这也许是甘心情愿的,或者,甚至是乐于接受的吧。

  更重要的是,如把这种由于繁复而可以洞见其感情的扩张的语言,一句句好好品味的话,却未必会有浅薄之感。大致在各个部分,总有些耐人咀嚼的东西。换句话说,他用不适宜作诗的语言繁复的方法,也可以写出诗来。而这一点,肯定正是他最大的苦心之所在。由于他对人类的热情,无论怎样写出松散的句子,也不会淡而无味,这说明他实际是一个繁复的艺术家。

  只是他的短诗和长诗相比,难免显得差劲。繁复原本就是适合长诗的。他的短诗,尤其晚年所作的七言律诗,像是把扩张的感情硬截下一段来的作品很多。这样的诗几达数百首。如阅读原诗集的话,这种琐碎的反复和堆砌就产生一种压力。连在这样的一个小的诗集(岩波诗人选集)中,都感到不适。

  日本人自平安朝以来,对他的诗感到亲切,主要就是由于繁复的一种结果——通俗平易的原因。江户时代的学者室鸠巢在《骏台杂话》中说:

  我朝自古以来疏于唐土文辞,能读李杜诸名家诗者甚少。即使读之,难通其旨。适有白居易的诗,平和通俗,且合于倭歌之风,平易通顺,为唐诗上等,故只学《长庆集》之风盛行。

  虽然看起来平易,但要在他确实平易的句子中,发现不仅仅是平易的内涵,这恐怕就是读者的任务了吧。

  还有,担心诗歌会成为特权语言而反复思考的诗人们,不就应以其为榜样吗!江户时代十分杰出的学者伊藤仁斋跋《白氏文集》云:

  目之以俗之处,此正白氏不可及之所。但伤稍冗。盖诗以俗为善。三百篇之所以为经者,亦以其俗也。诗以吟咏性情为本,俗则能尽其情。俗而又俗,故不可取;俗而能雅,妙之所以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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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