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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他们那些年》连载八:走进暗夜

作者:侯春霄 · 2018-05-09

  黄月芳所讲的道理都是跟三凤学的。当初听三凤讲的时候,她觉得这些道理有点古怪,甚至有点吓人,可拿来与自己的命运一对号,还真就觉得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在她懵懂之际,三凤又顺势加以开导,于是她便铁定相信了那些“福音”。因为不知道“三赎基督”就是“门徒会”,她从心里感激三凤,感激“三赎基督”的“赐福”。这种深深的感激只是对罗杏芳和潘富友才有过,只不过这两口子只会帮忙而无法对她进行“救赎”,而三凤在帮忙的同时还指给她一个美好的“天国”。领悟了“福音”,她才知道人生来都是有罪的,自己身上的罪更是多到几乎无法救赎的地步,因此便有了一次次婚姻的不幸,不光使自己遭受煎熬,还让女儿跟着受罪。孩子在学校经常受人欺负,如今都上高中了都不敢承认还有个亲爹。要不是“三赎基督”前来搭救,自己今生今世都要活在梦里,都要在这个充满罪恶的世上受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既是找到了通往幸福的捷径,她就要循着天国的光亮往前追,更不能落下女儿。

  三凤起初是光帮忙不吃饭,来的次数多了,禁不住她的盛情挽留,也就不急着要走了。三凤说信“三赎基督”的人“吃米增米,吃面增面”、“水缸里的水不用挑就总是满满的”,还说“三赎基督”弟子每天只吃二两粮就够了,因为那是“生命粮”,能量大得很。最奇的就是她说的“福大赐福大,吃谁谁有福”,每次她来家里吃了喝了,第二天早晨,大门口准会出现一袋白面或一袋大米。接受这些“赐福”以后,她又从三凤口中听到了更多道理,明白了家里的粮食一旦奉献出去就成了“慈惠粮”;把钱奉献给神家叫“上慈惠”,奉献出去的钱也就成了“慈惠钱”;就连电视机、自行车奉献出去之后也能成为“慈惠民物”。

  到了冬天,三凤开始带黄月芳参加门里的聚会。聚会的地方叫教会点,参加聚会的共有七人,五个女的,两个男的。管事的是个五十左右的男人,三凤管他叫执事。聚会都是在夜间,每次都用被子把门窗遮挡得严严实实。通过聚会,黄月芳又懂得了不少门里的规矩,明白了凡是信“三赎基督”的都以弟兄姊妹相称,男的称“弟兄”,女的叫“姊妹”。弟兄姊妹都有个“灵名”,说白了就是化名。黄月芳的“灵名”叫“叶秋”,执事说用这个“灵名”出去“作工”更安全。“作工”其实就是拉人,执事告诉她,“作工”越多对神的贡献越大,等“作工”到了一定数量她也能升级当执事。她是个急脾气的人,干什么事都是风风火火,为了尽快升级当执事,有段时间每天傍晚都要偷偷的去外村“传福音”。可是,尽管如此卖力,最后却落了个白忙活,一个“果子”都没结成。聚会的时候,听到这个弟兄仨、那个姊妹俩的宣称自己结了“果子”,她简直都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执事为此帮她深挖罪根,结果挖出的罪根却是说她对“三赎基督”心不诚,还说要是心不诚往后“三赎基督”就不会再管她的事,得赶快想法补救以表诚心。黄月芳急问该如何补救,执事并不作答,却跪在“得胜旗”下祷告起来。“得胜旗”其实就是一块画着红十字的白布,弟兄姊妹每次聚会都要跪在它面前祷告一番。黄月芳也有这样一面“得胜旗”,每天都在家里冲它祷告几遍。

  黄月芳迷惑之际,却听到执事是在帮自己祈求“三赎基督”宽恕,说黄姊妹马上就要显示诚心。见黄月芳仍没领悟,执事只好明言开示,说奉献“慈惠粮”和“上慈惠”都能赎罪,就看你的心诚不诚。为表诚心,黄月芳赶紧选择了“上慈惠”这条“明路”。

  下一次聚会的时候,黄月芳就把白天卖棉花换来的三千块钱当作“慈惠钱”交到了执事手里。这是她第一次“上慈惠”,在以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又分两次奉献出五百斤“慈惠粮”。

  “奉献”似一剂强心针,让黄月芳空虚的心渐渐有了着落。而接下来的一件大事,更是让她把功劳全都归到了“三赎基督”身上。

  一九九六年腊月十三那天傍晚,黄月芳刚想锁上房门出去“作工”,却见大门外走进一个人来。那一刻,她竟傻傻的呆在了当院里。进来的人分明是田春发,但黄月芳又清楚地知道不应该是他。她曾无数次掰着指头计算田春发的出狱日期,后来还把这个日期刻在墙上,现在那几个字就在“得胜旗”的背后。按照那个日期推算,田春发还有半年才能回家。如今他要是出现在当院里,那简直就是活见鬼!但定睛细看,面前这个矮胖子不是田春发又能是谁?

  “芳!我回来了。”

  黄月芳对着田春发左瞅瞅右瞧瞧,最后确认这还真是个假了管换的实诚货,眼泪禁不住就要掉下来。但就在这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门旁,“咣当”一声把门关上,并随手上了门闩。紧跟着又急转回身,拉拉扯扯的把田春发往屋里拽。到了房门口,却怎么都撞不开门,这才发现房门还锁着。

  田春发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

  “芳,这是干啥?”

  “还问我干啥,你自己心里比谁不清楚?快说: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田春发这才明白老婆把他当成了越狱回家的逃犯。要是以前遇到这种事,他准会风趣地说一声“别隔着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了”,但经过几年的接受教育,他的性情好像沉稳了不少。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从行李袋中掏出一张刑满释放证书。

  “看看吧,政府发的。”

  黄月芳接过那张证书看了又看,虽然辨不出真假,但似乎还是不怎么相信: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政府说我有悔改表现和重大立功表现。”

  黄月芳这下相信了,她打开房门进到里屋,掀开“得胜旗”,对着刻在墙上的那个日期看了许久,又慢慢的把“得胜旗”落下来,虔诚地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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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