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窗花，由手工剪裁贴上窗棂。当年几乎所有的家庭主妇，都称得上民间剪纸艺人，一张红纸先折后叠，一把剪刀左旋右旋，或人物肖像，或动物生肖，剪出的形象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当然更多剪纸样式是福禄寿禧。剪裁好了，将剪纸夹在一本旧书里，放在靠墙的炕席边上，专门等着腊月二十八，家家贴窗花那一天，拿出来红艳艳地贴上窗棂，贴出欢度春节、迎接新春的盈窗喜庆。

我说的这种窗花，是自然生长的冰凌窗花。当节令进入腊月天气，滴水成冰，呵气成霜。早晨起来拉开窗帘一看，屋里的热气，窗外的凛冽寒风，隔着玻璃窗冰清玉洁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窗子上玲珑剔透的冰窗花，简直算得上巧夺天工的艺术佳品。仿若起伏的山脉，又如茫茫林海，还像瞬间冻结的小河淌水。细细端详一番，眼前的景致又发生了突变。有的似千树万树梨花开，有的像皑皑白雪中挺拔屹立的青松；有的如百鸟朝凤，有的像繁花如织；有的像喜滋滋地捧着松果的松鼠，有的似在广寒月宫捣药的玉兔。只要人们在脑海中能够想象到的景象，搜索到的事物，都会一一浮现成窗玻璃上的浮雕。

小时候，我和大妹都和奶奶一起，在老家昌黎县晒甲坨农村生活。那时睡的是土炕，冬天天冷，每晚临睡前，把被褥提前整整齐齐地铺平压实，在老家人们称之为焐被窝。睡觉时，我在奶奶左侧，大妹在奶奶的右边，各自钻进自己的被窝里。这时土炕的优势显露无余，火炕保持的温度能持续很久，不像城里睡木板床，硬邦邦、冷冰冰的。提前焐好的被窝温暖舒适，躺进去舒坦又安逸，吹灭了油灯，奶奶先给我们讲个遐话。眯着眼睛躺下后不大功夫，就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我家的窗户，上面是用毛头纸糊的木条格子，下面是固定的窗框，镶嵌着三大块玻璃。冬天的早晨，我和大妹等着奶奶做早饭。她抱着脏兮兮眼珠会动弹的布娃娃，我摆弄着泥塑的泥老虎、大公鸡、小青蛙等玩具。当奶奶拉开补丁摞补丁如百衲衣般的窗帘，我们俩都被窗玻璃上呈现出的冰霜奇观惊呆了，抛下手中的玩具，注意力一下子狂刷冰窗花的艺术世界。我们以手指甲或火柴棍为画笔，在冰凌窗花上实施二度创作，给鸟儿画一个保暖的窝，给花儿画一根栖身的树枝，给夸张的胖娃娃画一个小房子，给秃尾巴狗画一条漂亮的尾巴，给三脚猫画一条平衡站立的腿脚。在我们兄妹俩自由想象的王国，冰窗花成了一个热闹斑斓的童话般的大花园。

随着太阳缓缓升起，窗上的冰花一点点融化，我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每一块悄然滑落的薄冰凌，用火柴棍或手指甲挡住它们，任凭想象的翅膀再飞翔一会。想着这是即将化进嘴里的糖人儿，那是正在滴落糖汁的冰糖葫芦。当图案彻底消融了，化为水珠滑落而下，露出透明的玻璃，我和大妹还在吧嗒着嘴，品尝着想象中的一丝甜蜜。

冀东地区相对于塞外和东北，冬季气候明显偏暖。但到了寒冬腊月三九天，屋外寒冷和屋内温暖的对比温差，还是异常鲜明的。屋内的水蒸气遇到冰冷的窗玻璃，便在玻璃上结成一层薄薄的冰霜，于是形成各种各样的花纹。待到旭日初升气温回暖，冰凌开始融化，如同昙花一现般的冰窗花也就随之消失了。在寒冷的北方冬季，冰窗花盛开在家家户户的窗玻璃上，绽放出人们无穷的想象力，犹如玉树琼花，让寂寞乏味的冬天，打开灵动欲飞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