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守望艺术,讲述演员背后的苦与乐。
嘉宾:祝希娟,著名影视女演员,中国第一代女影后。《红色娘子军》中出演女主角吴琼花,获首届百花奖最佳女演员奖。数十年来演出、执导并制作了大量经典作品。
胡野秋,知名文化学者、作家,凤凰卫视“纵横中国”栏目总策划,曾供职于《中国青年报》,数次获国家级新闻最高奖。
主持人:凯风防谈,传递力量。我是主持人珊子。不同年代有不同的明星,不同年代有不同的追星族。很高兴今天请到了《红色娘子军》扮演者祝希娟老师。祝老师欢迎您,同时来到我们现场的还有著名学者、作家、评论员胡野秋老师。祝希娟老师,当年《红色娘子军》选择吴琼花这个角色的时候,很多明星都很期待这个角色,当时您还是大三的学生,谢晋老师是怎样挑上您的?能讲讲当年这段传奇的故事吗?
祝希娟:在回答问题前我想说个开场白,因为以前我不大愿意接受这样的专访。自从10月15日习主席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以后,我们老一辈的文艺家心里都非常激动,我觉得在这个时候我愿意说说以前没说过的一些心理话。有些事情跟大家谈一谈,让大家了解我们中国的电影艺术和中国文化有一个传统传承,继承发扬的过程。说到选演员,谢晋导演一直说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关系到一个片子的成效,如果演员选对了,片子80%就成功了。如果演员选错了,可能好的剧本也给演砸了。谢导在《红色娘子军》选角曾经找过好些很有名的话剧院演员,有的看中了但单位不借,要么就是演员的档期还在拍另一部戏,结果找了两年都没成功。后来有人跟他说,要不到戏剧学院去看看,学生比较好借一点。当时,我在上海戏剧学院表演戏三年级学习,我们在后台演出,那天谢晋就看见我和一个男同学争论,争得面红耳赤,就吸引了他。
胡也秋:眼睛就喷火的那种。
祝希娟:到现在我都想不起因什么争论,反正挺激烈的,谢导就注意到了,私下里问工作人员:这是谁?他们说是我班同学,外号叫阿廖莎。谢导说,能不能找她谈一下。我就瞒着老师,私下里在钢琴教室和谢导谈了一下,谢导就把剧本拿给我看。我连夜看完,非常喜欢这个角色。谢导说,把那些让你激动的场戏勾出来,我做到了。后来证明,我勾出来的是我拍得最让人感动的。比方说,枪打南霸天、水捞李桃出来,还有最后娘子军看洪常青就义,这几场戏都是我非常激动勾出来的。
其实我的学校也不借,即使谢导看中的演员也不借。后来谢导跑到北京找到夏衍同志,当时夏衍是文化部长。就为这个角色惊动了文化部长。结果,夏衍给我的学校打了招呼,说这是献礼片,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演员放了。其实夏衍同志没见过我,一直到最后拿百花奖领奖时才见到夏衍同志。结果去了剧组报到,到食堂吃饭时所有人都回头看,想知道谢导花两年时间选了什么样的演员。结果看后摄影师说也不咋的,穿着旧棉袄,两根大辫子傻呼呼的,吃饭呼呼的没个样子。谢晋导演说就她了,也不给剧本,让我们全部下到海南岛体验生活,当时王心刚、陈强还没定下来。去海南岛以后,当时的娘子军连长冯增敏同志还在,我们在海南琼海县跟着她呆了一个月。
早上全部按当年“娘子军”时刻表来做,脱胎换骨成一个海南岛姑娘,而且是海南岛底层的丫头。后来我懂了,海南岛为什么出娘子军,因为海南岛的妇女在最底层的底层,产生娘子军是必然的。如果不去海南岛就没有这样的认识,如果象现在这样,下了飞机马上就去拍,是不会有这样好的效果的。
胡野秋:因为你们那时心里是有底的。现在有很多影片,基本上四、五十天就拍完了。演员头天到,第二天就到现场按时间算。所以,我觉得跟今天的演员比较起来,确实那个年代是在做艺术,现在是做娱乐,或者是一般的产品。
祝希娟:因为现在是市场经济,剧组就那么些钱,如果不赶快拍完是不行的。当时都是国家的钱,才有时间安排下生活,我们既没有片酬,也没有稿费。因为还是学生,就只有每个月补助18元钱。18元对我来说已经很不得了了,家里当时一个月才给12.5元,再加18元,已经很多了。
主持人:那时不像现在,明星是追着的,那时的明星就是一份工作,是一份职业,不像现在的明星住着大房,开着豪车。
祝希娟:那时不叫明星,叫文艺工作者。当时就没有明星的概念,明星好象是资产阶级的。
胡野秋:你们都是人民艺术家
祝希娟:都是那么的一种叫法,这就是下生活。但是我想说,我们的演员、导演、编剧千万千万别忘了,生活是创作的源泉。你们忘了,演员就演不像,剧本就闹出很多笑话。
胡野秋:你们看现在很多抗日战争的片,是不是很好笑。一个女游击队员拍成女学生似的,头发有时候还烫了头发,还没拉直的。
祝希娟:我就觉得很好笑的,抗日战争开过来的汽车是解放牌的,怎么可能呢?这是最起码的知识,导演也没有知识,演员也没有知识,连搞道具的也没有知识。
主持人:祝老师,像我们现在有些追星族,比如说喜欢刘德华、郭富城,很多少男少女们他们会去酒店、宾馆,一守就是一天一夜不睡觉,等待着他的明星。您那个年代有这样的情况吗?
祝希娟:我们那个年代没有明星,不叫明星。我们那个时候都是写信,大家规规矩矩的。
胡野秋:您主要都收到些什么样的信?
祝希娟:那个时候娘子军放完以后,差不多每天都有这么一摞信,全都是观众来信。那些观众绝大部分谈看了娘子军对我的教育,对我的启发。因为你们都经历过,要给演员写封信,谈自己的感受。都是说你演的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喜欢你的角色,里面没什么“我爱你”这类的东西。我是比较严肃,每封信我都看。
主持人:你会回给他们吗?
祝希娟:一般是不回。因为实在是来不及回。有时候就是在哪个电影杂志上,有个公开的文章代我说一下。我觉得那个时候,观众和演员的互动是健康的,大家都是一种很尊敬的态度。我也尊敬观众,观众也尊敬我,互相激励。
胡野秋:今天正好借此机会,特别感谢祝老师他们能把那一代的故事带到今天,对今天的演艺圈也好,对今天的观众也好,我觉得都是个警示。因为今天的观众在追星上也是没有底线的,那一年追刘德华的哪个人,为了追刘德华让父亲跳黄河了,死掉了,倾家荡产追刘德华。刘德华说了你要照相我和你合个影就完了,从此以后她整个家就毁掉了。我觉得这个真的要反思,如果全社会都掉进那样的圈套里,娱乐就无底线了。
主持人:祝老师,今天在座的都是您的粉丝。有一些不远千里来到现场就是为了能看上您一眼,他们有些问题想要问您。还有他们想告诉您,他们当年是怎么追星的。
祝希娟:谢谢!不是追星,是和演员互动。互相鼓励,互相帮助。
观众:祝老师您好!今天很荣幸有机会能够和我们著名的演员面对面交谈,我这有一个小故事:我当时在念小学,我哥哥在初中的时候,他们都是学校宣传队的,演《红色娘子军》这个片段的时候,我们有同学胖胖的,就让他演南霸天。当时吴琼花有个片段,就是冲出去对着南霸天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当时就有五个手指印出来了。当时这个“南霸天”忍耐了几分钟,下到幕后立刻就哭了。他说你还真打我,我在家爸妈都没有打过我。所以我们对这段印象特别深刻。
胡野秋:他们真入戏了,电影里面你们有真打到的吧?
祝希娟:没有,很有技巧哦。
主持人:还那个阿姨对祝老师有什么问题?
观众:祝老师您好!在我人生当中, 60年代 70年代那个时候,我是很喜欢看您的戏。我们是在乡下长大的,放电影就是在露天场,一块布挂起来在那边放。十几里、二十几里路我们都追去看,看您的电影对我的人生影响很大。那时只看您在电影里面演,没见过本人,今天在这里见到本人了,我这一生值得了。
主持人:希娟老师,那个年代的明星很少画特别浓的妆。那个时候的审美是什么样的标准呢?
祝希娟:我们没有考虑什么审美观。当然演员要有一定的条件,一个内在美一个是外在美,我们现在讲起来就是德艺双馨。不管角色的大小,你都要演好。演员不在乎你漂亮不漂亮,但要有魅力,男女都喜欢你不容易的。我前不久碰到四十来岁的男观众,他一见到我就说,“祝老师你是我爸爸的梦中情人”。就是说要有人格的魅力,这个是我们最追求的。
谢晋有一场战斗的戏把我们全部抹上黑黑的,我们没有觉得不好看。我们演娘子军导演一律不允许我们带文胸。因为那个时代农民的妇女哪有文胸。现在我看了有些导演的戏确实很生气,因为他只考虑演员自己的美,不考虑角色的魅力。八路军女战士是没有短头发的,两条长辫子要么弄一大坨,套在八路军帽子后头翘起来。
主持人:根本不考虑,过于装饰。
祝希娟:你说八路军能粘眼睫毛吗?你涂着口红去打仗?历史感都没有了,怎么让人信服这段历史。所以我也是觉得电影把有些东西说得太美好了。
胡野秋:对浪漫啊,美好啊,革命加爱情啊,这些都有。
祝希娟:演员对观众的影响比现在电影的影响要深刻。我见到很多观众说,祝老师你看我们都是从小看你的电影长大,你们的电影教育了我们几代人。我听了这个话,一个是觉得很欣慰,一个觉得很惭愧,因为实际上我们做的还不够。我讲个故事,当时演批斗南霸天游街的那场戏,我有一大段的控诉。因为那天天气不好,走完位置之后,就在那坐着等太阳。我们组的牛奔是喜欢讲笑话,他没什么戏,就在那说笑话,我又坐他旁边,人家笑我也跟着笑。过会儿谢导过来说,“这么重要的戏,要控诉南霸天怎么杀死你父亲,你还嘻嘻哈哈?”吓得我坐在边上再也不敢多嘴。但是我从此以后养了个好习惯,我只要走进化妆间,我所有的说笑都不说了。
胡野秋:你进22个明星行列以后,对你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祝希娟:没什么影响。第一,很快就文化大革命了。第二,我们得了奖,拍了电影后,我整天耳朵里就是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告诫,这确实也是对我们演员的一个要求。因为艺术的道路和科学的道路一样,人的艺术高峰攀登上去是要花自己的力气,不是轻而易举的。真正到艺术高峰谈何容易!不是现在几个记者吹捧一下,我就是国际明星了?绝对不是这么一回事。
主持人:祝老师最近媒体报道,一些明星吸毒和嫖娼的现象。像你这样德艺双馨的艺术家怎么看这样的现象?你会有什么样的一些想法?
祝希娟:我觉得一个演员,他们现在有个别是这样子。不是说演员不允许,就是一般普通老百姓也不允许。改革开放是有苍蝇飞进来,但你不要这么多苍蝇,搞成这个样子。演员的道德且不说,演员首先是观众很尊敬你,有些观众甚至把你当做学习的榜样,你去吸毒、去嫖娼,你对得起观众吗?你对得起国家对你的培养嘛?所以我觉得这个措施我是举双手赞成的,因为文艺界肯定会有很多败类,这些败类不清除,我们这个队伍不会很纯洁。
主持人:胡老师你在香港待得时间较长,你看香港演员这方面的底线或把控,您说说您的看法?
胡野秋:我觉得这次习总书记在全国文艺座谈上讲话,他确实正视了一个问题,内地过去在这方面反而是忽视的,倒是港台、海外国外重视。你看欧洲绝对不可能一个演员吸毒还上去演戏的,不可能。休·格兰特在纽约有过一次嫖娼,最少五年没有再出来过。在我们这,嫖娼也好,吸毒也好,没事。出来以后一大堆记者在看守所那蜂拥等着,好像等一个英雄的归来。当时我看了我就觉得,这个社会是怎么了?
祝希娟:这个地方我得跟我们的媒体说一声,我们媒体吹捧不能没有原则,很多媒体在误导。为什么会这样子?比如出监狱,那些记者为什么还去啊?我们的记者也没有道德底线,他们误导了我们很多观众,把丑恶、真假、丑美全给颠倒了。我们当时看了就气我们不说,我们只能要求我们自己,不要拍这些戏,不要卷到那里面去。但是现在的媒体也应该好好的反思一下,包括我们的电视台,包括我们的报社,你们提倡什么?反对什么?要旗帜鲜明,不能颠倒黑白。
主持人:价值观混淆。
祝希娟:什么是真正的艺术?什么是真正的艺德?好像年轻漂亮就是一切。我们文艺界也要负一定的责任,特别是我们这些主管文艺的,我们这些制片人、导演,你们首先做到德艺双馨,才能把剧组带好,才能把戏拍好。我觉得我年轻的时候很幸运,有幸碰到了谢晋、陈强、王心刚。这么好的合作者来捧我,给我做绿叶,所以我一直讲娘子军的成功,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们集体的。我们集体很多都上了天堂,包括我们的谢晋导演、陈强老师都在天堂。我专门赶到北京送他,因为娘子军剧组就我一个还在,其他很多都在天堂等着他。谢晋导演我去不了,正好眼睛在做手术,我就觉得很遗憾。但是我每次到上海,一定跟着师母一块到福寿园,给我的那些老师们送一束花。因为这是我能认识他们,是我成功的动力,成功的因素,我也很荣幸能跟这样的一些老艺术家合作。我觉得我们演员之间,相互尊重、相互爱护、相互帮助,我就希望我们文艺界,从此有个新的气象出现。
主持人:今天非常感谢祝希娟老师来到我们现场和大家分享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