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本期凯风访谈。在我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个鲜为人知的民族——僰，在明朝时就已经消亡了，在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只存在了两千多年。僰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为什么存在的如此短暂？今天我们特地在素有僰乡之称的四川宜宾珙县请到了珙县中学的黄华良老师，为大家解读神秘的僰人。黄老师您好！
黄华良：主持人好，观众朋友大家好！
主持人：黄老师，僰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
黄华良：僰人是一个神奇的民族。说他神奇是早在几百年前僰人就消亡了。从这个僰字入手，僰字就是荆棘下面一个人，从说文解字角度来看他们是荆棘从下面生长的人，足见他们当年生活之艰辛。这个民族还兴悬棺葬，两百多年前乾隆版的《珙县志》记载：今珙义僰类已禁，而现食言有多僰人观，盖其素青史不让悬棺高严累累峭壁间。这就直接告诉我们，僰人兴悬棺葬。从以上几个方面来看，他们就是一个神奇的民族。
主持人：他们有哪些民族特征呢？
黄华良：这个民族的民族特征非常多，首要的一个而且是最重要的一个，就是他们曾经生活在悬崖绝壁上面。他们生活的地域，就是今天的云贵高原北部和四川盆地的南沿，崇山峻岭之间。几百年前，这些地方到处都是茫茫的原始森林，到处都是鸟兽横行，他们就在这些地方生存生活。他们为什么要到绝壁上面生活呢？主要就是宋元明三个朝代曾经十几次对他们进行围剿，他们就把自己的家安在悬崖绝壁的顶上，一面耕种，一面狩猎，就是这样一个半农半猎的民族。两百年前乾隆版《珙县志》记载：青山类石头大寨，乃僰人所住，僰人避兵之所。也就是说几百年前他们是用来躲避军队进攻的场所，而且在上面生活生存，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观念，“生以岩为居址，死当以岩葬”。活着的时候以悬崖绝壁作为生活场所，死后把自己的亲人安葬在自己家的周围，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兴悬棺葬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典型的悬崖上的民族。
第二个民族特征，就是这个民族非常崇拜铜鼓，铜鼓是公元225年诸葛亮平定南中地区的时候所送给僰人的叫做以鼓震蛮，所以这个鼓就被叫做诸葛铜鼓。现在当地也出土过几面鼓，就有人说鼓是僰留下来的吗？是有历史可以考证的。明史卷212所记载，当年剿僰人的头领刘显将军，把僰人头领抓住了，送到成都去斩首，在斩首之前刘显将军跟阿大王之间有过一段对话是关于鼓的。原文是：鼓声宏者为上，可易千牛，次者七八百，得鼓二三，便可僭号称王。鼓山颠，群蛮毕集，今以也。意思是这个鼓是拿来作为权力、地位和财富的象征，拿来管理的。群蛮毕集，你在山顶上擂鼓，这也就证明僰人就生活在山顶上，所有僰人就会云集到你的周围，听你发号施令。只要你得两三面鼓，你就可以自立为王。这样铜鼓就成了僰人权力、地位和财富的象征。
第三个民族特征就是打牙。1974年对悬棺进行过发掘，其中在一个叫邓家岩的景点，发掘了十具棺材，就发现有七个人，都有左右两颗上牙的犬齿被敲掉，这就是打牙。为什么要打牙呢？有一个传说，当年僰人生活的地方有非常多的瘴毒，当时僰人在这地方生活，就呼吸到了这种有毒的气体，昏迷了，牙关紧咬，不能引药，僰人头领然后就决定，敲掉左右两颗犬齿，防止中毒以后可以灌药，后来打牙就演变为一种习俗。僰人把它作为一种成人的礼节，到了十三四岁打牙了，就可以婚配了，这是一个重要的民族特征。
第四个民族特征就是僰人每年农历九月初九，我们汉族不是重阳节吗？他们叫做赛神日，那一天他们一定要喝酒、唱歌、祭祀祖先，打着铜鼓唱歌跳舞狂欢。第五个民族特征就是僰人有锥牛节。当年他们杀牛的时候要做法事，要穿着巫师的衣服，然后也是要唱唱跳跳，有很多祭祀的。一个仪式一个层面，这就是锥牛节，形成了一种节日，他们把牛杀了以后，把铜鼓一敲，将所有僰人召集在一块，包了牛皮，割了牛肉，炖在锅里头，大块来吃肉，大碗的喝酒，吃了肉喝了酒以后，就喝的酩酊大醉了。由此也引申出他们的习俗，就是好喝酒，经常喝醉已成为这个民族一个重要的特征。
第六个民族特征是能歌善舞，关于歌的方面主要就是我麻塘坝当地还流传了大量的一些民歌，比方说什么薅秧歌、薅草歌、哭丧歌等等的，可能都源自那个消亡的民族。舞蹈我们已经看不到，但从悬棺周围的岩画里发现大量舞蹈状的造型，这个舞蹈叫做蛙舞，是后来的一些民族学者解读出来的，这种姿势就是祈雨的舞蹈，所以称之为蛙舞。这就是关于僰人的一些民族特征。
主持人：僰人有哪些历史呢？
黄华良：由于这个民族人很少，没有自己的文字和语言，没有做自己的记载，而且他们在几百年前已经消亡，历史上对这个民族的记载非常少，所以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不为外人所知。后来我们经过搜寻一些历史资料，发现一本叫《尚书牧誓》的书中对这个民族有所记载。商末武王伐纣时，征用了西南八个少数民族像彭、濮、羌、髳等等，这里的濮据说就是最早的僰人。武王打败纣王后建立西周，对有功的民族分封，僰人最早被分封到现在的宜宾市翠屏区一带，建了僰侯国，这就是最早的历史记载。
秦朝时实行郡县制，秦灭蜀后就在今天的翠屏区一带建立起僰道县。到了汉朝，有历史记载他们善于酿造一种叫蒟酱的果汁饮料，僰人就是最先发明的果汁饮料，所以僰人在古代是一个勤劳善良的民族。到了三国时代，有这么一个说法，当年诸葛亮去云南评定孟获叛乱，当时除了孟获叛乱，还有很多少数民族受孟获煽动，都参与了对诸葛亮的战争，其中就包括僰人。后来诸葛亮降服了孟获，僰人头领背了一根荆条到诸葛亮的营房，臣服了诸葛亮。诸葛亮不但没有责怪僰人，而且好言抚慰，并且送了僰人108面铜鼓，这就是史称的诸葛铜鼓。可是到了唐朝，僰人的历史开始起了变化，此前表现出的温顺、被欺负渐渐淡去，开始有了反叛的意识。他们去交公粮，拿去一斗，被官府称出来还不到一半，白白的被克扣了一半，他们就哭着说还不如去当强盗，死了都值，因此开始反叛。可到了宋元明三个朝代，僰人的历史就只有两个字——挨打。
主持人：他们为什么要挨打呢？
黄华良：即有僰人自身的原因，也有当时官府的原因。僰人自身的原因就是他们没有文化，不懂政治，不善于讲道理，跟汉族之间的关系挺紧张。而官府的原因，主要是官府对少数民族采取的是歧视政策。宋朝有四次来围剿僰人，元朝有两次，明朝一共有12次，在第12次才把僰人剿干净。总共宋元明三个朝代，就是18次之多。1368年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到1522年，这中间只有130余年的时间，就有11次来剿僰人。最大的一次是明朝成化元年（公元1465年），朝廷居然派了土汉官兵18万之众。之所以前十七次都没把僰人剿干净，是因为僰人躲在山顶上，修了工事，囤积了粮食和水，明军来的越多，他们离开这个地方的时间就越早。当时一个县不到一万人，来十几万人，粮草最终成为头等大事，所以他们来的时间比较短，三五天就走了，僰人又从洞穴里下来照样生活，所以宋元明三个朝代前十七次都没把僰人剿灭。
主持人：但是就像你之前说的，僰人生活的环境非常的恶劣，感觉上也是那种与世无争的，明朝为什么一定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呢？
黄华良：因为他们生活在崇山峻岭、大山深处或者洞穴里头，环境非常原始，所以他们很穷，杀人放火无所不作，因此引起了当地政府的这种镇压，可是镇压不了，就把消息层层上报，这是僰人自身的原因。僰人被剿灭除他们自身的原因以外，还赶上了当时明朝一个高层的政治斗争。1572年，当时的皇帝明穆宗过世，朱翊钧年仅10岁就登基，史称神宗皇帝，年号万历。万历元年初，当时明神宗皇帝刚刚登基不久，朝廷的首府叫做张居正，而明穆宗的首府叫高工，当时辅助皇帝的太监叫冯保。前任首府高工跟张居正说，要去收拾冯保，结果没想到张居正跟太监冯保联手，陷害前任首府要刺杀皇帝，不但贬了官而且还要灭九族。虽然前任首府下去了，但是他还是得人心的，所以有人就不满意。后来张居正当上了首府之后，觉得人心难平，恰好这时西南地区上报说僰人造反。为了转移注意力，就把视线转移到西南地，然后去剿僰人。几百年都没能够剿灭僰人，要是这次剿灭不但立了大功，同时也可以把大家的嘴封住。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就下决心要剿僰人，而且他还有几个非常得力的人可以帮助他，第一个就是当时的四川巡抚都御史曾沈吾，他可以起用一个叫刘显的人，刘显当年是江浙的总兵，不但能功善战，而且有一点软肋捏在张居正的手里，让他服服帖帖的去打僰人。刘显有个小舅子郭臣，当年是广东总兵，因为犯了点事儿已经免职。因为郭臣的父亲是被僰人杀害的，因此他与僰人之间有杀父之仇，所以如果起用刘显，就可以起用郭臣，郭臣一定会拼死全力的去剿僰人。这样一来，当时的张居正就下令对僰人要斩尽杀绝。这就是僰人为什么被斩尽杀绝的原因。
主持人：前17次都没有完全剿灭，最后的战役到底是什么情况？
黄华良：最后这场战役说起来非常的复杂，由于僰人也探听到这次明军来者不善，所以他们就不敢再向麻塘坝的那些洞穴躲藏。因为只能短期的躲，水和粮草也没有那么多，所以男女老少全部集中在三个地方。一个叫九丝山，也是僰人最主要聚居的一个山寨，一个叫凌霄城，另一个叫都都山。明军采取先歼灭小山小寨，迫使僰人全部集中在三个大的山寨。1573年5月，明军先攻下了凌霄城，6月攻下了都都寨，全是用火攻。最后，14万军队从五个方向把九丝山团团围住，经过连续几次的攻打都没能够攻下。九丝山周长三尺华里，足见九丝有多大多险要，它其实就是一个军事要地。
结果九月初九这天晚上，男丁们都去喝酒，那天晚上正好遇上倾盆大雨，明军就使用猿臂军。之所以叫猿臂军，就是他们的手臂挺长的善于攀爬，因此每人背了绳索，让明军沿着绳索往上面爬，然后攀爬上去把守门的僰人军士给杀了，打开寨门，后续的攻山部队鱼贯而上。当时整个山顶又是黑夜又是雨，僰人喝的酩酊大醉，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尽管那么大的雨，明军同样采取火攻，整个山顶一片火海。后来，一统计是4600多僰人被腹斩。九丝山上有一块石头上边叫九丝山石刻，上边所记载的：相与酬觞绝顶，跃剑悬岩俯视万灶星屯，蛮巢鞠为焦土。从此以后，历史上再也没有记载僰人，所以僰人的历史在1575年农历九月初九，一个叫九丝山的地方划上了句号。
主持人：僰人被剿灭了，它给我们留下了哪些疑团呢？
黄华良：僰人留下的谜团还真多，主要的谜团有两个，一个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悬棺葬。今天学术界有五种说法：归祖、至孝、显贵、保护、游历五种说法。归祖就是把棺材放在高处，回到他们祖先尧生活的地方。至孝简单说就是后代尽了孝的。保护就是把尸体放的越高，免得人会受到伤害。游历就是我生活在一些崇山峻岭之间，悬崖绝壁之上。把自己的亲人安葬在自己家的周围。还有一个谜，他们怎么弄上去的？我曾经看到过三四百米高的绝壁上边有桩孔，也看到过110米高的绝壁上边有悬棺，而平均高度在五六十米高。到底怎么弄上去的，现在学术界也有七种说法，就是垂锁、伸直、栈道、扎箱、垒土、天梯、水位。最好理解的就是垂锁，但我得否定这种观点，因为他们的棺材不是放在光溜溜的绝壁上面，而总是放在有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有一种好理解的方法，就是水位。当年麻塘坝或者是有相关的地方，是不是因为一个湖泊或者有大河，我们就得想了，几百米高水位能到那样的高度吗？尤其是僰人的历史，不过就短短的几百年，如此大的沧海桑田，水位没有那么的变化，所以这两种最好的方法被否定了，七种方法一一被否定，仍然留下了千古之谜。
主持人：僰人被剿灭以后有投降的，今天到底还有没有僰人呢？
黄华良：说它有，但同时也没有。当时僰人的处境就有这样几个。第一，拼死一战死了。第二投降，明军既然说过不杀他们肯定没有杀，可以去当奴隶干活。然后卖的钱充国库，这是第一种处理。好几年前，云南大学丽江旅游学院的有个叫刘川的教授就过来说他在云南文山州丘北县舍得乡白镍同村发现的有一帮子叫做彝族，身份证写的是彝族，但他们自己还说自个儿是僰人，仍然有打牙，仍然有兴灵魂葬，也就是把这个人的灵魂要附着在铜片上，然后放在小木盒里头然后就放在石缝里头，类似于悬棺葬等，反正还有口口相传的歌谣。所以，我觉得僰人就是这样的活下来了。
说它没有，是因为僰人被彻底的剿灭，是从民族特征上面消亡。也就是说，这些僰人虽然活下来了，可是并不知道几百年前他的祖先为什么行的悬棺葬，怎么行的悬棺葬，一切民族特征都消亡了。所以僰人的情况就是，说它有是个体上的有，说它没有是整体上的没有。从此以后，僰人的历史就中断了，僰这个字就很少见于史册。
僰人的历史在1573年农历九月初九划上句号以后，要不是他们在悬崖绝壁上留下了几百具棺材和371幅岩画，我们就真不知历史上有过僰人的存在。所以，僰人被消亡的这一段历史，是一段让人痛心的历史，对我们今天加强民族团结，有非常的现实意义。
主持人：谢谢黄老师。僰人，一个把自己历史写在悬崖上的民族，一个在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只存在了两千多年的族群，他们是一个勤劳勇敢的民族，但他们也是一个落后、封闭、自蛮、野蛮的民族。虽然他们在四百多年前就已经消亡，但他们作为川南和南丝绸之路的开垦者和建设者，也为中华民族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感谢收看本期凯风访谈，我们下期节目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