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有许多老宅,散落于青果巷、西直街、焦溪古镇、杨桥老街……
老宅往事,风一阵,雨一程,是时光流转里,不变的生活。
敲开老宅的门,新旧主人,心里都有一段故事。
传胪第:浸在闹市 远在明清
市中心莱蒙时代与莱蒙名骏高楼间,有条小路,那里五间宅子,望过去一眼便知有些年月,不是建于明,也该是清代的了。
五间宅子门口的石灰已经有些脱落。有家门口贴着对联,对联很新,院子里有棵树,树高过院门,绿意盎然。让人知道,这老宅子,有人居住。
推开这扇半新不旧的门,眼前看到的一切,会让任何一个古玩爱好者兴奋起来。
院内有座明式二层小楼,小楼修旧如“旧”,里面梁柱、斗拱、檩椽、木窗,雕梁华栋,千姿百态,都是几百年前的模样。
屋中女主人姓谢,她告诉我们,这座宅子最初的主人叫庄起元,明代万历进士,他在1617年建造了庄宅。之后,庄宅主人是他的四子庄应会。明崇祯元年,庄应会参加殿试,成绩为二甲第一名,二甲第一名在古代叫传胪。这座宅子,就是常州有名的庄宅传胪第。
400年过去,曾经的侯门深府只剩5间。中间正厅的主人,无力修缮,想要为它寻找一位新主人,将老宅子传承下去。
但这名门望府,传胪旧居,当时的人并不稀罕。谢女士讲她第一次看到老宅时的印象:“门框堆在阁楼上,落满了灰;椅子有的没了腿,有的没有椅背,废木头一般堆在阁楼上;承重的梁柱已经腐朽;地上的青砖碎成了一片一片,零零散散。”而屋主的开价,需谢女士举家之力才能买下。
不过,正是因为屋主无力修缮,没有用现代建筑中的铝合金门窗、夹板、瓷砖等等将老宅包装起来。这座老宅才得以保留它原来的风貌。那些门窗、桌椅、砖墙虽然残破,毕竟已经保存了400年。房屋结构,也是典型的江南官家宅院模样。谢女士到过很多城市,看过很多古民居,知道这片瓦的可贵。她才举家之力将它买下。
买下之后,谢女士用了一年时间,将这老宅恢复成它几百年前的样子。阁楼上的门框被小心的取了下来,整修过后,恢复到原来的位置;破旧的椅子被运到常熟,工人用藤条重做了椅面;地上的青砖被编好号,一块一块重新铺好;梁柱和青砖上了漆,再由工人安装好;乡下拆迁人家那里买来的大木头做梁柱,将老宅危险的地方撑了起来。
精装细修之后,老宅仿佛又是明清年代的官家大院。路过的人,看到他家门开着,从门缝里看一眼,都不敢相信这里是民居。但谢女士说,老宅只有有人住,才有生气。
在院门口,她给自己留了一间厨房,平时她就在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儿子一家三口晚上都会回来吃饭。屋里有水有电,只是电灯也是仿古式样,与老宅浑然一体。他家人平时住在二楼,有电视,有卫生间,生活便利。
平日里的生活,谢女士说和住在公寓并无太大不同,除了打扫起来要更加小心,那些木窗格子,要一个一个擦过去,老宅里的生活,是慢的,是精致的。
朋友对她说,你在这里,要拜拜这屋子的主人。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谢女士都会在后厅给屋主上香。毗陵庄氏是江南著名望族,谢女士说,她买下这宅子的本意,除了喜欢,也因为想将这宅子主人留下的珍贵的记忆,传承下去。
张宅:风云变幻 宅门往事
青果巷里的张宅,并不是一个特别显赫的存在。
在“大户住北面,匠人住南面”的青果巷,这南边枕河的张府四进宅院,先人虽然也是顶戴花翎的官员,但并不像他的邻居们一样,权倾一时。
只是这张宅里,住的还是旧主人张氏后人,张宅的故事,因此得以流传下来。青果巷里有众多老宅,能够住在里面整理先人故事的人不多。
穿过一个长廊,张宅主人张致明把记者带到一个花园前。花园里有棵百年海棠,一百多年来,它经过战火焚毁,又顽强新生,每年四月,这棵海棠开得分外鲜艳。
花园里的假山,张致明说也是前人留下来的,如今花园面积小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摆设,只能随意放置。
一百多年前,这个花园,只是张宅门口的一间花厅。
张宅最盛时,占地一亩六分,有屋三四十间,张致明的爷爷,娶过三房妻子,有十二个孩子。这么多人加上他们的亲属、佣人住在一起,门第兴旺。
根据张致明三姑回忆,老宅大约建于十九世纪末。张致明的祖父在清朝做官时,建了这座宅院,张致明的大伯也曾在晚清做官。
张致明出生时,奶奶还在世。张家人说,奶奶嫁过来时,在苏州定做了红木家具,嫁妆顺着大运河一直送到张家,挑夫把嫁妆挑上来,整条街的人都出来看,摆满了两间屋子。张家后人接下来又娶了几个官家小姐,张家家资,愈加丰厚。
奶奶曾对他说,以前的每个晚上,她都要去门房给灯笼添蜡。每天晚上十一点打更,自家两个门房,一边会挂5盏灯笼,一边会挂5把伞,给走夜路的人方便。走夜路的人拿了灯笼和伞,从不失信,都会送回来。祖父办过义学,青果巷建中新桥捐了许多资产,那是旧时大户人家的责任。
张致明的大伯死后,张家由六叔掌家。张家的家谱上,留着祖辈的照片,至今仍可看出六叔妻子是清丽绝伦的民国美人。风流公子与她在风月场上认识,挥金如土,张家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富足。
1937年,张家人为了躲日本兵,逃难到湟里。这期间,宅子遭遇了一场大火,老宅只留下了前面一间门房和一间花厅。
张致明说,父亲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件皮袍。在湟里农家的时候,张家人生火取暖,随手扔进火里的,都是硬木。
战火,几乎带走了家里的一切。
幸好人留了下来。因为家境好,从小张致明就接受了西式教育。在张家,他的伯伯们很多都读过大学,之后或是开工厂,或是进银行。张致明的八叔曾经在西南联大读书,学习有色金属冶炼,在金属冶炼上颇有成就。也就是他,在闲暇时,将张宅里的故事,一点点的整理了出来。
经历了百年风雨,如今的宅子只有仅存的两三个飞檐翘角还能看出些岁月的痕迹。大宅门里早已浮沉随浪几经更迭。但是,这老宅子连接着手足之情。这两年,张致明夫妻和张致明的二姐住在宅子里。每年海棠花开的时候,张致明的几个兄弟还是会回来看看,在自家的宅子,待上一阵子,和宅子里的亲人聊上一阵子。
唐宅:三座老宅 耕读传家
戚墅堰区湾城唐家村49号到51号唐宅住着一位旧主人。
唐尔庆今年78岁,在唐宅已经住了78年,他说,现在这三座庭院,还是他小时候的模样。
祖辈说,湾城的这三座唐宅始建于清初康熙年间。当年来这里建宅的唐姓人家,跟常州市区的唐荆川一脉相承。100多年前的清光绪年间,当沪宁铁路刚建造时,因唐宅正处于沪宁线铁轨经过处,为了铁路施工的进行,唐氏将房屋按原样向北移了100多米。之后的100多年里,无论是战火,还是城市建设,都未能影响唐宅的根基,三座庭院得以完存。
这三座庭院联排,坐北朝南,青砖灰瓦。庭院前面是三座门楼,门楼上方有晚清进士、书法名家钱名山题赠的砖雕行书大字:“既富方榖”、“克昌厥后”、“克修厥德”,苍劲古朴、铁画银钩。走进门楼,只见三户联排的9间杉木大厅柱粗梁正,百年前的石灰墙面光洁笔直,清式方格长门窗保存完好。
19世纪末20世纪初,这里住着唐氏三兄弟。唐家村村民称三兄弟为大先生、二先生和三先生。大先生在常州东门一带办私塾,二先生是村里的族长,三先生善于种田,村里任何家长里短都要请这三个先生评理调解。唐尔庆说,大先生也就是他的爷爷,毕业于苏州第一师范学校,后来在吉祥庵当校长,刘国钧重金请他去大成小学当校长,他不愿去私人办的学校婉拒。与当时在戚墅堰办寄园的钱名山是莫逆之交。钱名山于是写下了这12个大字。
现在这三间庭院的主人,都是这三兄弟的后人。唐家以诗读传家,唐家现在五六十岁的人,当年还跟他们的长辈学过古诗、古文。“表爷爷教我读《古文观止》,就在这间屋里。他总是拿一根烟斗,书正对着我,反对着他,他一边背一边讲,烟斗点到哪里,他都知道写的是什么。他也教我们英文,英文书一样背对着他,书上的东西他也清清楚楚。”比唐尔庆小一辈的冶金厂工程师唐克非说。
现在东边第一间庭院已经没有人住了,屋檐上的草长出半米高,诉说着老宅的年岁;屋内石头门闩,雕花木床,见证着老宅过去的繁华。中间庭院最大,唐尔庆和他的老伴住在里面。这间大屋即使几代人住也足够宽敞,老两口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鸡。唐尔庆读过书,之前在戚机厂做行政工作。他跟长辈学过“叹诗”,也就是现在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常州吟诵。过去他每到傍晚都会“叹诗”,至今能背出《岳阳楼记》、《木兰辞》、《醉翁亭记》全文。现在,老人已经不再出门“叹诗”了,不理解的人听了会笑话他。这初夏时节,他早起喂了鸡,就到门前的三分地里盘一些蚕豆回来做饭,老伴儿坐在院子里织针织鞋面的拖鞋。路过的人好奇会跑到老宅里来看看,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两个务农的老人是文化人,那张放农具的几米长的条桌,是整块红木。
每到过年的时候,唐家子子孙孙,大部分都会回到老宅,这三间庭院坐了60多个人,一起祭祖,吃年夜饭。唐家多读书人,尔字辈的唐尔卓是中国第一代留苏博士,23岁时编著的《建筑材料学》一直延用至今;唐尔其从事海军潜艇教学与研究,对中国光导纤维科研作出了突出贡献,其妻钱菊文是中国农业大学生物学教授,是中国克隆羊的第一人。年轻一代里有三个自然科学博士,其一是美国斯坦福大学研究生命科学的博士后。
2013年的“五·一”,西边庭院里唐鼎一的侄子,在上海读博士,特地回老宅办了一场中式婚礼。中西两个庭院都拉了喜字拉花,扎了红绸大花。新人进门,鞭炮相迎,让人觉得仿佛穿越回到100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