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我出生在吉林省白山市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小村庄。这里的日子像村口那口老井里的水,平淡却安稳。家里五口人,老父亲佝偻着背在田间劳作了大半辈子,布满老茧的双手见证着岁月的艰辛;我和妻子守着几亩田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两个儿子,一个先天智力不足,眼神总是透着懵懂,幸好另一个机灵懂事,是家里的小帮手。
农闲时,我便操起木匠工具,走街串巷打些零工。自家菜园子里种的黄瓜顶着黄花,西红柿红得透亮,拿到集市上总能换来些油盐钱。夜晚,一家人围坐在炕头上,听着老父亲讲年轻时的故事,白炽灯昏黄的光晕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那时的我以为,这样的日子虽不富裕,却能一直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意外相遇,跌入陷阱
然而,2006年初夏的那场相遇,如同突如其来的暴雨,将这一切打得支离破碎。
那年6月的一个清晨,我挑着刚摘的新鲜蔬菜去赶集。集市上热闹非凡,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就在这时,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老郭!老郭!”声音带着几分熟悉又陌生,回头一看,竟是多年未见的朋友老薛。老薛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衫,脸上带着夸张的热情,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哎呀,可算见着你了!这些年过得咋样啊?”
我笑着应和:“就那样,凑合过呗。你呢?”
老薛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耳边,仿佛在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老郭,我现在信了‘真神’,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顺遂!”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这‘真神’是‘二次道成肉身的基督’,是个女基督,就出生在中国,专门来拯救咱们这些受苦的人。”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说“世界末日”马上就要到了,会有大灾难降临,洪水、地震、瘟疫,能把人都吞没,只有信了“真神”才能逃过一劫。他还拿2003年的非典疫情举例,说那就是“神”对人类的惩罚,“你看看你家,大儿子智力不好,老爷子又常年生病,这都是因为没信‘神’啊!只要你信了,‘神’能把你家的苦全消了!”
我望着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些年,为了给大儿子治病,为了给老父亲抓药,家里的积蓄早就见底了,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听着老薛的话,我虽然半信半疑,但内心深处那一丝对改变的渴望被勾了起来。或许,真的有“神”能保佑家人平安?对于彼时的我来说,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想抓住。
老薛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立刻从布兜里掏出几本书塞到我手里,《你听见神的声音了吗》《神在末世的发声》《全能神你真好》,书的封面上印着彩色的文字,纸张摸起来有些光滑。“拿回去和弟妹一起看看,看完你就知道,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以后啊,你家就有盼头了!”他拍着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善意”,可现在回想起来,那眼神里藏着的分明是陷阱的寒光。
逐步沦陷,深陷泥潭
回到家,我把书递给妻子。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从窗棂透进来的几缕阳光,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们俩坐在那里,逐字逐句地翻看。那些文字似懂非懂,什么“神要审判世界”“信神得永生”,却又像有某种魔力,搅动着我们不安的心。妻子皱着眉头说:“这能行吗?别是骗人的吧?” 我叹了口气:“试试呗,万一真有用呢?”
没过几天,老薛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了MP4和光盘,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说:“看书前必须洗手祷告,这是对‘神’的敬畏,不然就是玷污了‘神’的话语!你们可得记好了!”从那以后,家里的饭桌旁不再是欢声笑语,取而代之的是“全能神”的歌曲和“交通讲道”的录音,一遍又一遍,像咒语般在耳边回荡。歌声里,那些奇怪的调调,还有反复念叨的 “神爱世人”,慢慢地,竟让我们觉得既熟悉又安心。
老薛频繁地来家里,每次都能说上大半天。他讲宇宙是 “神”创造的,人类从哪里来,又将归于何处,那些新奇的说法让我和妻子越听越入迷,心里的天平渐渐向“神”倾斜。有一次,他突然严肃地说:“要想得到‘神’的护佑,就得展示诚心和忠心,‘预备善行’上交奉献款。这钱交得越多,‘神’保佑得就越多。你们想想,神救你们脱离苦海,你们出点钱算啥?”我和妻子对视一眼,咬咬牙,从床底的铁盒里拿出了积攒许久的3000元。那可是大儿子半年的药钱,是老父亲的救命钱啊!但当时的我们,满心以为这是给家人买平安的“门票”,交了钱,一家人就能过上好日子。
交完钱后,老薛变本加厉。他让我们发毒誓、写保证书,还逼着我们默念那些恶毒的诅咒:“若违背神的旨意,必遭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我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眼前浮现出家人以后平安喜乐的画面,一咬牙,还是在纸上写下了那些字句。从那一刻起,我们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套住,一步步走进了“全能神”的深渊,而我们却浑然不觉,还以为是踏上了通往幸福的道路。
老薛说在家学习进步太慢,得参加集体聚会,还说 “神” 看中了我们的忠心,让我们把房子腾出来当聚会点。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把堂屋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特意买了新的桌椅。从此,家里每周定时都挤满了人,他们闭着眼睛唱着奇怪的歌,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经文,神情痴迷又狂热。我和妻子也全身心投入到“传福音”中,农田里的庄稼枯黄了,菜园子里杂草丛生,老父亲和两个儿子的饭食有一顿没一顿。每当他们抱怨,我们就觉得是撒但在作祟,反而更加虔诚地向“神”祷告,认为只要坚持下去,“神”一定会看到我们的努力,一定会赐福给我们家。
悲剧降临,家破人亡
2011年春季的一天,大儿子突然发起了高烧,脸庞烧得通红,嘴里不停地抽搐,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无助。我和妻子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声嘶力竭地喊着“‘全能神’,救救孩子”。老父亲急得直跺脚,满脸通红地大喊:“赶紧送医院啊!再晚就来不及了!”可我们充耳不闻,坚信“神”会显灵。父亲气得浑身发抖,转身跑出去找来乡邻,强行把儿子抬上三轮车。我还在后面追着喊:“别去,‘神’会生气的!去了医院就是对‘神’的不敬!”但一切都太晚了,医生说送医太迟,儿子的高烧引发了脑膜炎,本身智力不足的他又落下了癫痫的后遗症。看着儿子发病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的样子,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依然固执地认为是我们的诚心还不够,只要我们更虔诚,“神”一定会治好儿子的病。
同年11月,悲剧再次降临。老父亲突发脑溢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嘴角冒着白沫。有了大儿子的教训,我和妻子本想送他去医院,却被在家聚会的信徒拦住,他们一脸坚定地说:“有‘神’保佑,祷告就行!送医院就是不信‘神’,‘神’会怪罪的!”我们又一次选择了相信,围在父亲身边,不停地念“‘全能神’显灵”,眼睛死死地盯着父亲,盼着他能突然好起来。父亲短暂地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我,那眼神里有不甘、有绝望,还有对我的失望。那一刻,我竟以为“神”真的听到了我的祷告,心里一阵狂喜。可没过多久,父亲的呼吸越来越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我跪在父亲的床边,哭得撕心裂肺,却依然不明白,为什么“神”没有救父亲,难道我们做得还不够好吗?
父亲的离世和大儿子病情的加重,彻底击垮了妻子。她整天神情恍惚,时而傻笑,时而惊恐地大喊大叫,眼神空洞又迷茫。我却愚昧地认为这是妻子修炼到了高层次,能与 “神”沟通了。直到二儿子哭着把母亲送到医院,诊断结果是精神分裂症。那一刻,我望着医院雪白的墙壁,感觉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愿承认这一切都是“全能神”带来的灾难,还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也许是我们触犯了“神”的什么规矩,“神”才会暂时惩罚我们。
末日骗局,梦碎时分
2012年下半年,“全能神”大肆宣扬“世界末日”即将到来,说12月21日那天,地球会爆炸,到处是地震、海啸,只有跟随“女基督”才能进入“天国”。我像被洗脑了一般,把家里仅剩的4000元全部上交,还把祖传的玉佩也当了,只为给“神”多做奉献,满心期待能远离灾难,上“天国”。那段时间,我整天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世界末日”的场景,还有进入“天国”后的美好生活。
12月21日那晚,我和其他信徒在昏暗的房间里,彻夜祷告,等待“神”的降临。我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经文,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紧张。可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我才发现,所谓的“世界末日”不过是一场闹剧。曾经围在身边的信徒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陷入了无尽的迷茫。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这些年的信仰,原来都是一场骗局。
梦醒时分,重拾希望
后来,镇里的反邪教志愿者找到了我。他们坐在我家破旧的院子里,耐心地给我讲解“全能神”的本质,用一个个真实的案例让我看清邪教的真面目。他们告诉我,“全能神” 根本不是什么“神”,而是披着宗教外衣的邪教组织,他们利用人们的恐惧和善良,骗取钱财,破坏家庭。我终于明白,这些年我亲手把家人推向了深渊,父亲的离世、妻子的疯癫、大儿子的病痛,都是“全能神”的罪恶。我跪在父亲的坟前,哭得撕心裂肺,“爹,我对不起您啊!是我害了这个家!” 泪水滴落在坟前的泥土上,仿佛也在诉说着我的悔恨和痛苦。
如今,在政府和志愿者的帮助下,妻子的病情逐渐稳定,二儿子也找到了心仪的对象。清晨,阳光洒在院子里,我看着妻子在菜园里浇水,她的动作虽然有些迟缓,但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二儿子哼着歌修理农具,充满活力。这一切恍如隔世,曾经的噩梦虽然过去了,但留下的伤疤永远无法愈合。
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那些痛苦的日子,心中满是自责和悔恨。我要用我的亲身经历,告诉每一个人:远离邪教,珍惜眼前的幸福,别让悲剧重演。因为一旦陷入邪教的泥潭,失去的可能就是整个家庭的幸福,甚至是亲人的生命。
(文中受害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