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最高的礼节是磕头下跪,田春发就是用这种礼节表达自己的感激和敬意的。他把最隆重的两个响头磕在了潘富友家的当院里,一个给了潘富友,一个给了罗杏芳。
两个响头把潘富友和罗杏芳搞得手足无措。有生以来,也只是在吊孝的时候陪灵的孝子给他们磕过头,如今,头发花白的田春发跪在自家的当院里,这可真叫他们不知如何是好了,傻愣愣的呆了半天,竟忘了把田春发扶起来。等到大脑终于开始活动,潘富友才说出这么一句:
“发哥,你这是干啥?这会折我们的阳寿啊!”
两口子把田春发扶起来,发现他的眼眶里含满了泪花。
进屋落座之后,田春发先是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接着又连声发出忏悔。说话间,时不时就要掉下两滴眼泪。说到最后,又把表达过许多遍的意思重复了一遍:
“刚进去的时候,我真是不想活了。我真怕月芳拔腿就走,谁会等着个没用的老头子?那样的话,英君也得跟着改成旁人的姓……我做梦都不敢想出来之后家会这样好……兄弟,你俩的大恩大德可让我怎么报答啊!”
潘富友本来就不善言辞,这时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田春发接着说:“我有个想法,不知合不合适。我说出来你们要是不同意,就当我没说过。”
潘富友忙说:“发哥,你尽管说,兄弟听着哩!”
田春发停了半天,把脸扭向一边,似乎是对南墙说话:
“你们要是不嫌弃,我想……咱们能不能……做个亲家?英君和冬晨挺合适的……”
那一刻,潘富友只觉得血往上涌,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帮助黄月芳一方面是为了替田春发保住这个家,另一方面便是想给儿子定下个媳妇。当初找媳妇的艰难,使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患上了“剩男恐惧症”,既为有了儿子能延续香火而高兴,又为将来还要给儿子找媳妇而发愁。心里的那个想法从来没有敢对人讲过,却又时不时的就泛上来。两个孩子慢慢长大了,他发现这俩人越长越有夫妻相,就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好似的,冬晨高个儿浓眉大眼,英君脸庞清秀文静。看着这对老天造就的金童玉女,潘富友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所以,在把儿子送到县城上高中的同时,他也极力动员黄月芳让英君一起去,黄月芳原本是要让英君辍学打工的。
如今,自己的想法经田春发之口说出来,潘富友和罗杏芳又如何有反驳之理?罗杏芳抢着说:“发哥,你看着合适我俩就说好。”
这天是一九九六年腊月十六,田春发特意挑了这个“六六大顺”的日子来提这件喜事。即便当地有腊月不说媒的习俗,他也没法再去顾忌,等不及了!
第二天,黄月芳和罗杏芳就借送衣服的名义去了趟县高中,各自把大人们商定的事告诉了孩子。田英君听了满脸绯红,半天没有说话;潘冬晨却说“只可惜再也不能喊她妹妹了”。
大人的推波助澜使两个孩子的关系迅速升温。以前,两人情同兄妹,互相照应。自从双方大人说出那种话,两人再见面就都有了不自在的感觉。毕竟已经是高中生了,对男女之事既懵懂又好奇。潘冬晨虽然很喜欢田英君,但对角色的转换却极不适应,他模样像个大姑娘,性格也像个姑娘家。田英君倒是比较主动,在寒假前最后一个晚自习之后,拉着潘冬晨躲进校园的杨树林里,鼓励他在自己脸上亲了一口。当时,寒冬的北风冷嗖嗖的,可两人的心里却像燃起一团火。
寒假里,罗杏芳让潘冬晨把田英君约到煎饼屯来,有意让他俩出现在大街上人最多的地方。看着他俩亲昵的肩并肩走在煎饼屯大街上,罗杏芳心中有的不只是欢喜,更多的是翻身的舒畅,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让她直想快跑狂呼,把她激动得直想落泪。她尽量压抑着一颗快要蹦出来的心走近人群,听他们对刚走过去的两个年轻人的品评,那充满赞许的品评又促使她走近下一个人多的地方。来到煎饼屯快二十了,她从乡邻们眼神里读出最多的就是鄙夷和蔑视。因为这种蔑视,她曾不止一次的数落丈夫。两口子怀着满心的希望,在冷眼中艰难的改变着自己的生活。如今,儿子还上高中就有了对象,俩人都是未来的大学生,而且以后还要在大城市上班、买楼,这样的前景怎不令她骄傲?
罗杏芳已经完全把田英君当成了家里人,有好几次竟把田英君喊出的“姨”听成“娘”。觉得让冬晨和英君在煎饼屯转悠够了,她又提出让他俩坐火车去泰山旅游。紫柳镇上常有人出去旅游,那可都是有钱人。何彩萍只去泰山旅游过一回,却把旅途故事足足给人讲了仨月,其实她还不能算是有钱的,只是开着个理发馆。因为罗杏芳太过兴奋,最早知道她这个想法的倒不是冬晨和英君,而是大街上的不少乡邻,她几天前就把儿子、媳妇要去旅游的消息传播出去了。有人告诉她春节之前火车票不好买,她还认为人家这是嫉妒,而后来冬晨和英君却真的因买不到火车票而没去成,只是在县城的人工湖畔玩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