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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风崖谷寻风 学会第一次用眼睛感受风

2022-06-23 来源:腾讯文化

再到磐安,当地友人陈先生带我们上风崖谷。风崖谷,好名字。

磐安来过许多次,往常来,看山、看水,吃当地农家菜,听山民古朴音,日日如坠山居清梦。此次来,山水依旧,但听说去的地方叫风崖谷,便觉有些不同。哪里不同?一听风崖谷,便觉轻风拂面,风中青草气息浓郁,是磐安的风,是山中的风。

陈先生加一句:是绿色的风。

遂想起西班牙诗人洛尔迦的名句:绿啊,我多么爱你这绿色。绿的风,绿的树枝。船在海上,马在山中。

学会第一次用眼睛感受风。

绿色山峦微微摆动,那是漫山遍野的绿在风中活动筋骨。山上有松、有竹、有杉——绿的树枝,绿的风。但风崖谷还在更深处,我们是在风的尽头,还是在风的半路?

我们站在一片绿色的风中,用脚尖拨开地上的一片小花,小花微微颤颤,沿着一座小石亭蔓延,陈先生的脚擦着它们走到亭子里去,他从亭子向右前方望,那里有座高高的山尖,他指指,他曾经到过那儿。

去那儿做什么?找一处水源。

我们在一个叫作岭干村的地方,山尖名为龙鸟尖。龙鸟尖极高,无路,陈先生攀缘而上,找到了那一丝水源——婺江源。自那山尖处流下的一丝泉水,无声的,清凉的。陈先生用手轻触过,他觉得稀奇,原来一条大河的源头,可能只有一丝、一抔。再往远处流,它将变成一条河、一条江,汇入大海。

我想陈先生找到那一丝清泉时一定有些感动。他可能未说出口。只有风知道。他感叹:一丝,真的只有一丝哪。

风把陈先生的发吹得乱了些,他皮肤黝黑。因为常年在乡下跑,磐安的风见过他比见过别人多些。风留了些印迹在他脸上。

小时候,最爱夏日的穿堂风。白日,母亲把后弄的小木门打开,风从房子一侧灌入另一侧。风活泼地在古旧地屋子中窜行。

晚饭过后,和家中长辈们踩着月色到河上的拱桥上去,月亮如一盏高高的夜灯悬在山梁。月光下,山风吹过山尖、原野、河岸,吹向桥头的竹林,窸窸窣窣,最后来到我们的怀抱——它将薄薄的单衣吹得鼓起来。有人总在这时候摇着蒲扇感叹,这阵风好,这阵风长。

这样被月光浸透的夜晚,风便有了脚步声,风有了长短,风也有了韵律。

风过薄瓦时的细啸,风过荻芦时的哗然,风过树梢时的窸窣……长大后读《诗经》,看见那么多“风”,《卫风》《郑风》《齐风》《魏风》……一查,风此时意为“民歌”。你看,风确是音乐吧。

或者说,是风让人捕捉到音乐。

岭干村的竖大旗,最大一面有600多平方米那么大,主旗杆长33米。举大旗时,120名壮汉要举着长长的竹竿撑起大旗,他们依着旗帜飘动的方向来判断风的来处和去处,然后喊起整齐的号子,齐心协力调整旗帜的方向,共同竖起大旗。旗杆高耸入云,大旗迎风招展,山民喝彩声不断。

一首豪迈的歌便在秋日的这一天形成。

如果我们效仿《诗经》,那可取为《磐安风》《岭干风》。

这不,岭干村的倪书记来了,他面庞黝黑,说要带我们去吹岭干的穿堂风。

岭干的穿堂风,在岭干村子后头。古老的岭干村已倾圮,新的岭干村建立在原来低处的田野上。我们沿着古老的石阶拾级而上,每上一步,便觉风多一缕。

陈先生介绍:“现在,是带着宋韵的风了。”

眼前一座高高的红色木牌坊,是宋代的“圣旨牌坊”。风从牌坊下穿过来。陈先生这样一说,我们便觉风如古人相迎。我们阔步走向高处的风廊——实在不知如何取名,那风廊两边有低矮宽阔的石凳,有人说:“坐下来吹吹风吧!”我们便依言坐了下来。

倪书记介绍,这便是从前的人农闲时乘凉闲聊的地方,风大嘛,凉快!我们笑起来,古人真会找地方!

我们的同伴,吹了会儿风,便扶着石凳旁一口大石臼研究起来。一个问,碾什么呢?一个答,碾米。石臼原本是平底,已被碾成深深的圆底。石臼也被用来打麻糍,这是江浙一带常见的软糯糕点。通常将糯米蒸熟,放入石臼碾成糍粑。一些地方用炒熟的白糖黑芝麻裹了吃,磐安不同,用松花粉和玉米粉,颇有古意。

不知道是哪位古代妙人出的好点子,磐安人至今不丢。当然,石臼用了多少年,无人知晓。山民的朴素,是从前便只是从前。如风一般,在时间中只做一件事:忘机。

眺望风来的方向,我已看见了一座山,山上青松遍布。说不定,松花是风无意中带向某位古人的手掌心的。他一闻,呀,有清香,那么,便试试入食。况且,松有君子之气,古人常以“静听松风寒”形容古琴之音,听松涛,也是古人常做的雅事。

宋时,以花入馔,听松涛、弹古琴,都是常见的雅事。这样想起来,是因为磐安虽重峦叠嶂,这样的环境,恰好成为北宋朝廷南迁时一些文人的隐逸之所。

许多事,由无数个偶然叠成。

偶然之一有岭干花厅那几块散落的大石板。

如果不是有人告知,你大约不会知道,它们是来自于宋代的一只大纸炉吧。写得不好的诗词,烧掉,画得不满意的丹青,烧掉。我们站在断裂的纸炉石板前,谈论着八九百年可能发生的宋代生活细节。

陈先生小心翼翼翻出最小一块,条状的,从上至下,刻四个字,曰,花笺纸上。另一条,刻曰,纯火炉中翰墨香——这是一张纸投入火中,风赐予人的最后一丝眷恋。在那时的人的心中,纸多么珍贵啊。

还有一块宽阔的石板,刻满了文字,但看不清。我上前去,踩踏着石板下遍布的刺梅,以手抚摸起伏不定的刻字,感受它冰凉的古意。斑驳细微青苔点缀,我想它不太在意我们今人看不看得清。它的右上角还有一道裂痕,显得它勇猛无畏。

这也是风常常吹过的杰作吧?

有村民探首入花厅,他疑惑我们在那几块石板上寻找什么。

我们转回下方的新岭干村,一个拐角,风带来一种微酸的香气。陈先生激动起来:“啊呀,菜卤!”

来磐安几次,菜卤我也是吃过的。只第一次看见现场晒,如爪子一样,干干的。原来是将绿叶冬蔬靠近根部的茎切下洗净,破成四瓣,将其置入盛着卤水的大锅内熬制,再起锅晒干的另类干菜。磐安饭桌上,常用菜卤炖肉、炖豆腐,极鲜。

这样日常的事物,大家便不问历史。也许松花麻糍是,也许石臼是,也许一粒尘埃是。

接下来,进风崖谷。听说风来自一面倾斜山崖的底部,因而称风崖谷。听起来,那好像是风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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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