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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天大圣原是福建恶神?

作者:李裕晨 · 2015-07-20 来源:腾讯文化

福建省光泽县齐天大圣庙照片,匾额上书“大圣慈航”

  上周国产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将齐天大圣的故事搬上荧幕,着实火了一把,但说起孙大圣走出话本、曲艺,这可绝不是第一次了。在我国的不少地区,孙大圣面前可不仅仅是旺盛的人气,而是实实在在的香火。

  澎湃记者主要借用百度地图等工具进行了统计,在我国的多个省份,都有着供奉齐天大圣的神祠,除了主要分布在福建、浙江、广东等大陆省份,港台地区也存在着不少。在这其中,就供奉齐天大圣的庙宇、神祠的数量而言,以福建地区为首。仅被标注在地图上的主要庙宇就有38所之多,而民间的小型神祠、乡间小庙则更数不胜数。此前,据福州道教协会粗略估计,仅福建省福州市大大小小的大圣庙就逾700间。那么,为什么福建的大圣信仰如此昌盛?《西游记》的艺术形象怎么会跑到现实中去的?亦或者就像中野美代子等日本学者主张的那样,孙大圣的形象起源于福建?

  《西游记》前的猴神崇拜:猴王原是恶神

  福建多山,自古猿猴不少,时而成患,且闽越向称“好巫尚鬼”,因而崇猴之始,远早于《西游记》流行民间的时代。最早追溯到唐代,就有祭祀猴王的记载。不过此时的猴神,可远远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那种神通无边、保佑乡民的善神,而是暴戾无常、神格邪恶的恶神。以福州师范大学黄活虎的研究成果来说,就可以发现,早期福建山民供奉祭祀猴神,多是出自对猴患的恐惧,而祭祀邪神本身,在世界宗教文化史看来,都是极为通常的事,对于这一类神,供奉的目的多在于平息怒气、避免灾祸。

  在山民的日常生活中,与猴群的冲突不断,史载猴群“颇能兴祸否”,以至于民众“诚惶诚恐,尊为土神,立庙以祀”。

  除了兴起祸事、影响到生产生活外,更有甚者,在当时的民间想象中,这些猿猴类的精怪也会侵犯妇女的清白。在今天仍存留的丹霞大圣信仰中,一个后来名为丹霞的千年红毛猴精,施用法术与巧计,蒙骗并奸污了一名杨姓外出行商的夫人,最后因陈靖姑点化收服,并被阉割,才改过自新,成为了保佑乡民的一尊善神。另据《夷坚志》载,这一类猿猴类的精怪“尤喜淫,或为士大夫美男子,或随人心所喜慕而化形……皆捷劲健、冷若冰铁、阳道壮伟、妇女遭之者,率厌苦不堪,羸悴无色,精神奄然”。

  此外,猿猴也被认为与瘟疫有关,据《夷坚志》所载,福州永福县层有猴王作祟,凡是遭到这一疾疫的人都开始发热发烧,水米不进,最后甚至有人神志不清,自杀而亡,当地人初始以血祭祀猴,“祠者益众,祭血未尝一日干也”,企图消灾免难却没有用处,直到一位名为宗演的佛教和尚前来超度猴王,疾病才不再流行。

  不过,猿猴类的动物不总是瘟疫的发动者,在古代的想象中,它往往也可用来预防马瘟。北魏《齐民要术》就记载“常系猕猴于马坊,令马不畏、避恶、消百病也”,李时珍《本草纲目》也说:“养马者厩中畜之(猕猴),能避马疫”,一些学者据此认为,福建人崇猴,也可能与猕猴防疫有关。与猕猴的防疫功能对应的是,《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官职“弼马温”就是取的“避马瘟”的谐音。也难怪孙悟空取经途中最听不得妖怪拿这一段经历说事,毕竟对他来讲,这是个根深蒂固的有关“种族歧视”的玩笑。

2004年,福建南平顺昌县宝山主峰上发现“孙悟空兄弟合葬墓”

  齐天大圣的亲哥哥:《西游记》与民间叙事

  现在学者一般认为,随着《西游记》在民间的流行传布与饱受欢迎,有文本、有组织,并且直接嵌入佛道两教神谱的《西游记》的大圣形象,快速地同化和渗透了本来福建当地的猴神传说,直接造就了明清两朝至今,一谈到大圣庙,便是供奉孙悟空的情况。原因除了《西游记》本身的文艺作品的魅力以外,也许还包括着孙悟空这一艺术形象包含的正直、忠诚、智勇的道德色彩本身在民间的被接受。在这一时期,大圣由恶神变成了所谓的暴戾神,即保佑乡民、神通广大,但脾气暴躁、不容侵犯,仍会降予惩罚的神灵。大圣的品格转换,也使得其保佑的范围也渐渐扩张了,除了去瘟去邪,还保榜上有名、财源滚滚、身体健康,最终在民间受的香火越来越旺盛,直至今日。

  关于其暴戾的一面,可以《聊斋志异》中的一段故事说明,一个名为许盛的外地商人来闽与兄长会合,期间听本地人说大圣很灵验,抱着凑热闹的心情去神祠烧香,结果一看到神龛上坐的是孙大圣,便再也无法像当地人那般精诚叩拜,反而内心狂笑不止,甚至回酒店后与人谈起时直呼孙悟空的名字。结果大圣降怒,许盛大病,兄长去世,于是许盛“悔过自新”,赢得大圣原谅,兄长复苏,自此许盛成为至诚的香客。在这种民间故事中(不妨视为一种庙祝乃至香客的宗教“技术”),孙大圣远远不像成佛成圣的“斗战胜佛”,更不如说是一个还未能于当地旧有形象脱胎换骨的综合的神。

  在民间宗教中,由于没有统一的教义体系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神谱,不同的神话片段、崇拜观念往往新旧交杂、同时呈现。譬如,前文所说的丹霞大圣,就依旧活跃在福建部分县市的信仰中。在另外一些学者的研究中显示,早期闽越地区猿猴崇拜的另一例,五帝之中刘帝的信仰(形象为猴神),依旧存在。

  此外,外人不常知道的是,就在这样一个神话织体中,齐天大圣还有一个哥哥,名为通天大圣。根据黎晓铃的研究,明朝洪楩所著的《清平山堂话本·陈巡检梅岭失妻记》里这样写道:“洞中有一怪, 号曰申阳公, 乃猢狲精也。弟兄三人,一个是通天大圣,一个是弥天大圣,一个是齐天大圣。”在明初的《二郎神锁齐天大圣》杂剧中, 齐天大圣上场后自我介绍:“吾神三人, 姐妹五个。大哥哥,通天大圣,吾神乃齐天大圣。”另据杨国学的研究,在杨景贤《西游记》杂剧等元杂剧中,齐天大圣的哥哥通天大圣,才是保唐僧取经的孙悟空,在福建顺昌地区(今天该地区的文化定位是“齐天大圣祖地”),发现了通天大圣与齐天大圣的双碑,考察当地的旧时流行信仰,可以发现对通天大圣的信仰比对齐天大圣的信仰还要多。随着吴承恩《西游记》叙事的逐渐流行和占据主导,通天大圣的信仰才被不断收窄、模糊,不过,这并不是说通天大圣的信仰完全消失在历史中了。在今天依旧存在的游神中,当地居民也会将齐天大圣送往通天神位,并在口头上称大圣为“通天爷”。

  总而言之,福建地方的大圣信仰不能简单地被理解为对孙悟空的信仰:大圣不一定是齐天大圣,还有丹霞大圣;齐天大圣不一定是孙悟空,通天大圣才是;通天爷不一定存在,也许只是齐天大圣的异名。它是一个在历史中不断重新塑造的、持续更新但缺乏统一性的信仰体系,当中蕴含着极为丰富的文化线索。

  开枝散叶:大圣庙的北去南行

  随着旧日福建人的对外文化交流与人口流动频繁,大圣信仰也被带到全国乃至世界各地。以明末来说,温州苍南地区就由闽人移民带来了大圣信仰,也成为江浙地区大圣崇拜最发达的地方,不过,苍南大圣的神格由于其专门的在地化沿革,发展出了截然不同的神格和功能(最主要的是求雨)。据当地传说,明朝末年,有一外地人带着一尊石猴来到苍南,这人死后,本地人便将那尊石猴放进一个原用作存放番薯种的洞中。此后某一年,本地发生旱灾,有一年轻人偶然发现此石猴,见其满身水珠,面带笑容。年轻人忿忿不平,将其从洞中抱出欲让石猴尝受日晒之苦,谁知当时便降下甘霖。后来,就有人建庙供奉这尊石猴。

  在港澳台乃至东南亚,也都随着福建人的足迹而开始有了大圣庙的出现。以位于屏山的齐天府而言,在上世纪90年代就已有超过200家包括来自台湾、香港、新加坡的大圣庙的来认祖归宗。在太平洋那一头的美国,也有华人社区供奉的大圣爷。

  大圣庙的北去南行,折射着国人为生计奔波迁徙、忧患不尽的一段历史,不被社会正统观念接受的大圣信仰(在儒家观念中这属于“淫祠”)后面,是许多人祈祷平安的心愿,和他们一代代人排除厄难,赚得安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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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