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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中的“夜半女子”为何都是美人

作者:李桂奎 · 2017-01-26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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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前月下的女性往往给人以“美”的影像。这种“美”属于“朦胧美”。《聊斋志异》 叙述的大多是灯前月下的“夜间”故事,给人以烟云般模糊感。因而,作者笔下的女性多是美的,便不足为怪了。

  《聊斋志异》善于通过写男性之“狂气”,影写女性“娇韵”之美。按照古代礼法,男子狂放地看女性是“犯规”的,但《聊斋志异》中的男子并不管那一套。这种“狂顾”的失态表现,源自美的吸引力。

  聊斋世界,除了借写林氏、吕无病、乔女等为数不多的丑女以表达“心之所好,原不在妍媸”哲理之外,蒲松龄笔下的女性大多美艳绝伦。读者喜欢阅读《聊斋志异》,不少是为了满足爱美之心; 有的观众乐于观看《聊斋志异》改编的影视剧,也有奔着养眼的美女演员而去的。因此,总结《聊斋志异》写女性之美的经验,探讨作者传达这些人物之美的奥秘,是一个历久弥新的话题。

  灯前月下:

  烘托朦胧美的时空布设

  现实生活中,女性不可能都是美的。据此有人可能会问,《聊斋志异》是否违背了社会常态、生活逻辑?答案是否定的。

  我们可以先借“马上识将军,灯下(月下)看美人”这句俗语阐释。这句人们耳熟能详的俗语流行很广,古代小说时常应用或化用之。例如,《型世言》第二十七回说:“天下最好看的妇人,是月下、灯下、帘下,朦朦胧胧,十分的美人,有十二分。”《封神演义》第二十六回写道:“灯火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胜十倍。”这些都在表明一个道理,灯前月下的女性往往给人以“美”的影像。这种“美”属于“朦胧美”。

  《聊斋志异》叙述的大多是灯前月下的“夜间”故事,经常以虚拟的笔墨显示女性容貌的朦胧美,给人以烟云般模糊感。因而,作者笔下的女性多是美的,便不足为怪了。

  例如,《青凤》从男主人公耿生的眼中写女主人公首次露面,为此设置的背景是“巨烛双烧,其明如昼”。若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那“审顾之,弱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也”的视觉效果就不会产生。对青凤的再次出现,作者依然从耿生的视觉来写,且同样没有忽视“烛光”布设:“俄闻履声细碎,有烛光自房中出。视之,则青凤也。”

  再如,《鲁公女》 也从男主人公张于旦的视角出发写女主人公的出场:“一夕,挑灯夜读,忽举首,则女子含笑立灯下。”在此,强调了男性夜读的“挑灯”、女性出场之“立灯下”。

  又如,《白秋练》写女主人公的出场也不例外:“日既暮,媪与一婢扶女郎至,展衣卧诸榻上。向生曰:‘人病至此,莫高枕作无事者!’遂去。生初闻而惊;移灯视女,则病态含娇,秋波自流。略致讯诘,嫣然微笑。”白秋练被人扶出后,其“病态含娇,秋波自流”之视觉效果,缘于男主人公“移灯”映照。

  还有,《伍秋月》写女主人公先是在男主人公的幻梦中三番五次地出现,致使他“心大异,不敢息烛”;又一次“梦女复来”时,王生“急开目,则少女如仙,俨然犹在抱也”。梦想成真的视觉效果,离不开“不敢息烛”那一笔的点染。这整个过程中,作者反复渲染月光,其中“仿佛艳绝”就是远距离月下人物的视觉效果。

  此外,《章阿端》写戚生对章阿端的印象是“对烛如仙”;《阿霞》通过景生“挑灯审视”传达出的阿霞形象是“丰韵殊绝”;《花姑子》写安幼舆眼中的花姑子“芳容韶齿,殆类天仙”,这种视觉效果的获得借助了“叟挑灯促坐”的光亮;《红玉》开篇用极为经济的笔墨,勾勒出女主人公的音容笑貌:“一夜,相如坐月下,忽见东邻女自墙上来窥。视之,美;近之,微笑;招以手,不来亦不去。”这里面,若没有“月下”时空的交代,“美”将无从说起。

  “妾见犹怜”:

  从他者反应看对象之美

  “互笔”是冯镇峦在评《聊斋志异》时所用的一个词,指的是借助人物与人物之间的互动关系写人。在谢赫《古画品录》那里,顾恺之的“神”被分解成“气”与“韵”两个概念,所谓“气韵生动”是也。关于二者关联和区分,徐复观指出:“所谓气,实指的是表现在作品中的阳刚之美。而所谓韵,则实指的是表现在作品中的阴柔之美。”

  《聊斋志异》善于通过写男性之“狂气”,影写女性“娇韵”之美。按照古代礼法,男子狂放地看女性是“犯规”的,但《聊斋志异》中的男子并不管那一套。《细侯》中的满生面对“妖姿婉妙”的细侯,“不觉目注发狂”;《邵九娘》中的柴廷宾见到邵九娘“光彩溢目”,也情不自禁地“狂顾”;《婴宁》中的王子服在发现游女群中的婴宁“容华绝代”,便“注目不移”“目灼灼似贼”。

  《青凤》写“狂放不羁”之士耿去病夜间独登旷废已久、时有怪异的楼舍,直至闯入狐妖闺闼。面对狐叟的叱问,他竟理直气壮地自报家门:“我狂生耿去病,主人之从子耳。”狐叟只好以礼相待,席间耿生侃侃而谈,开怀豪饮。尤其是,耿去病一看见青凤“弱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也”,顿生爱意,盯着她看,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耿去病随后“狂不可支”,拍案大喊:“得妇如此,南面王不易也!”意思是,若能得到这样的佳人,当皇帝也不换。这种表白背后的青凤之美,可想而知。

  试问:这些“名士”身份的男性为什么会如此疯狂?是否有失身份?借用五代牛希济《临江仙》中的两句话来说就是:“须知狂客,拼死为红颜。”面对美女,狂生这种本能的反应,本是爱美悦色的人情之常,但在被各种清规戒律异化了的人们眼中,这种人之常情反而被说成“狂气”。现在我们理解,这种“狂顾”的失态表现,源自美的吸引力。

  除了通过写异性反应,烘托女性之美,《聊斋志异》 还善于通过写同性反应突显所写对象之美。《莲香》有这么一句狐女莲香赞美女鬼李氏的话:“袅娜如此,妾见犹怜,何况男子。”《巧娘》 也有这样一句:“此即吾家小主妇耶?我见犹怜,何怪公子魂思而梦绕之。”无论“妾见犹怜”还是“我见犹怜”,都是在夸说女子极其美丽温柔,即使同性别的竞争对手也生出喜爱之心。这个经典句法出自虞通之《妒记》所载,大将桓温之妻被其妾李势女之美感化的故事。

  这种文本创意,还可变通。例如,《聂小倩》 写老媪夸小倩:“小娘子端好是画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摄魂去。它这属于另一种衬托性笔墨。”

  “嫣然一笑”:

  对女性“娇韵”的瞬间捕捉

  《聊斋志异》写女性之美,善于捕捉“嫣然含笑”“俯首拈带”等“包孕性瞬间”予以传达。所谓“包孕性瞬间”,也可理解为“最富有包孕性的顷刻”。这种瞬间的艺术,是德国美学家莱辛在《拉奥孔》中提出的一个影响深远的美学观念。

  例如,《小翠》写小翠“嫣然展笑,真仙品也”;《胡四姐》写胡四姐“嫣然含笑,媚丽欲绝”;《花姑子》写花姑子“嫣然含笑,殊不羞涩”;《白秋练》写白秋练“病态含娇,秋波自流。略致讯诘,嫣然微笑”;《侠女》写侠女“忽回首,嫣然而笑”。

  在《连城》中,更是索性以“嫣然一笑”立意,淋漓尽致地叙述了乔生为连城的倾城一笑死而无憾的情景。生告媪曰:“为知己者死,不以色也。诚恐连城未必真知我,但得真知我,不谐何害?”媪代女郎矢诚自剖。生曰:“果尔,相逢时当为我一笑,死无憾!”媪既去。逾数日生偶出,遇女自叔氏归,睨之,女秋波转顾,启齿嫣然。生大喜曰:“连城真知我者!”在此,乔生表示甘愿为连城之“嫣然一笑”牺牲生命;而连城在被逼嫁给盐商的途中,果真对乔生“秋波转顾,启齿嫣然”。后来两人共赴黄泉,演出一场可歌可泣的生死之恋。篇末“异史氏曰”感叹:“一笑之知,许之以身,世人或议其痴。彼田横五百人,岂尽愚哉!此知希之贵,贤豪所以感结而不能自已也。顾茫茫海内,遂使锦绣才人,仅倾心于蛾眉一笑也。悲乎!”

  女性的“笑”如此珍贵,价值连城,千金难买。宋代贺铸《木兰花》那首词:“嫣然何啻千金价,意远态闲难入画。”意思是说,“嫣然一笑”千金难买,又难以投放于绘画。《聊斋志异》的口径,似乎由此脱化而出。

  在《婴宁》中,作者赋予其倍加喜欢的“我婴宁”这样的品格:“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如此看来,《聊斋志异》乐于以“嫣然一笑”写令男性神往的女性媚态。与此相仿的用词用语,还有“俯首微笑”。《胡四姐》中写道:“四姐惟手引绣带,俯首而已。”《连琐》 中写道:“女俯首笑曰:‘狂生太罗唣矣!’”《白于玉》中写道:“女拾杯含笑,俯首细语云:‘冷如鬼手馨,强来捉人臂。’”《小翠》中写道:“夫人往责女,女俯首微笑。”《白秋练》中写道:“邀女去,女俯首不语。”《王桂庵》中写道:“女似解其为己者,略举首一斜瞬之,俯首绣如故。”《粉蝶》中写道:“阳心动,微挑之;婢俯首含笑。”这种笔墨远承古代诗词关于女性“低头”之类的娇羞描写,近师《金瓶梅》所写潘金莲等女性之“低头微笑”。只是它传达的是充满韵味的女性娇态,而不是《金瓶梅》中人物的淫姿浪态。

  总之,《聊斋志异》 所写的女性之美,的确令人心驰神往。朱光潜在《谈美》中曾坦然承认:“我在读了《聊斋》之后,就很难免地爱上了那些夜半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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