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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丝遇见话剧 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

2014-01-03 来源:北京日报

  2005年,一场超级女声的比赛,将“粉丝文化”的概念正式引进国内。“玉米”、“凉粉”等国内最早一批粉丝,以其狂热,甚至有些盲目的崇拜令人侧目。而现在,这种狂热正在进入被视为艺术殿堂的话剧剧场,无论是刚刚在北京演出过的话剧《盗墓笔记》《喜剧的忧伤》,还是已经有十年历史的“开心麻花”系列喜剧,粉丝都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并由此催生了粉丝话剧的出现。

  粉丝遇见话剧,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在初相遇的那一刻他们都不确定,彼此依然在慢慢地试探着……

 

  漫画/赵春青

  “粉”入侵,看的不是戏

  12月初的一天,中国剧院,话剧《盗墓笔记》第一轮巡演北京站。演出前一个多小时,等待入场的观众就已排成长队。一二百米长的队伍斗折蛇行,从剧场门口一直蜿蜒到了马路边。“嗅觉”灵敏的小商人趁机赶来做买卖,捏面人的、卖红薯的、卖手套的都来了,剧场门口好不热闹。这座一直低调隐身于西三环,主要演出部队严肃文艺作品的剧场,竟被“稻米”(盗墓笔记的粉丝简称)给炒热了。

  步入剧场大厅,主办方摆放了一个《盗墓笔记》主角人物的空脸人形墙,这原本是许多儿童剧才会有的“小儿科”设计,可是却引起现场许多观众的兴趣。他们纷纷把自己的脸贴在上面拍照,似乎真的相信自己就变成了剧中人。

  演出开始,不是“稻米”的观众再一次被震到。“稻米”们似乎不是来看演出,而是来尖叫的。从剧中第一个主要人物出场开始,尖叫声就不绝于耳。演员不用张嘴,不用做任何动作,只要有一个活动人形出现,“稻米”们就有了足够尖叫的理由。有观众抱怨说,看完一场《盗墓笔记》,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聋了,“身边的那个妹子一直在尖叫,随时在尖叫,姐的耳朵都重伤了!”她感觉自己不是在看话剧,更像是在一场演唱会的现场。

  这种狂热和尖叫,让北京人艺首都剧场的工作人员孙霞似曾相识。自从2011年陈道明和何冰主演的话剧《喜剧的忧伤》首演以来,每一轮演出孙霞都能看到各种各样虔诚无比的粉丝。和《盗墓笔记》相比,粉丝对“明叔”的期待被压抑得更久,爆发得也更尖锐。因为这是一直活跃在影视剧中的陈道明,从艺30年来首次参加话剧商演,他的粉丝们终于可以看到“活生生”的“明叔”了。

  每场演出前几个小时,首都剧场周围就已聚集了不少年龄在二十多岁的小粉丝,他们炽热的眼神盯着通往人艺后台的每一条路,希望在陈道明进入剧院时,能和他招一招手。演出过程中,陈道明的每一个动作在粉丝的眼里都“帅气无比”,似乎连他的呼吸都极有韵律。每天演出结束后,还会有许多人不肯走,希望能够目送“明叔”的座驾离开,也许没准“明叔”又会跟他们招招手。在人艺的观众留言册上,都是小粉丝们连画带写地表达着自己无措的激动。“明叔,今天你跟我们打招呼了,好开心呀!太开心了啦!”

  在戏迷们看来,首都剧场最好的观演位置是8排至10排的中间座位,但在粉丝的眼中,最好的位置是离“明叔”最近的,即使是第一排最侧面的座位,也因为“有可能与台上的明叔呼吸着相同的空气”而倍受欢迎。

  在话剧《如梦之梦》中,久经“沙场”的李宇春粉丝“玉米”们,则从尖叫升华到了更高的一个层次。他们会详细记录李宇春所饰演的医生在剧中的每一个走位,结合着剧场座位安排,分析出性价比最高、离偶像最近的座位。

 

  12月初,话剧《盗墓笔记》北京站演出时,“稻米”装扮成剧中“鬼”的形象来看戏。

  “粉”权力,可以左右话剧?

  12月13日下午,小姜提前两个小时就来到成都锦城宫艺术中心,把自己多买的两张票转给别人后,就和其他“稻米”们一起等待话剧《盗墓笔记》的上演。看着身边聚集越来越多的“稻米”,小姜心里又兴奋又骄傲,要知道,话剧《盗墓笔记》能够来到成都这样一个很少有话剧演出的城市,她也贡献了力量。

  作为一部畅销小说,八部《盗墓笔记》的销量超过千万册,百度贴吧“盗墓笔记”吧中,月活跃人数达到145万人,发帖量达到4304万篇。庞大的粉丝量不仅为话剧《盗墓笔记》带来大量观众,还改变了这部戏的销售模式。此次《盗墓笔记》的全国巡演,承办方大麦网打破了传统的由各地演出商邀请剧目演出的形式,而是采用“点将”模式,先确定什么地方有足够的“稻米”,再确定演出地点,联系演出商。这种先有消费需求、后有企业生产的方式,正是时下电子商务中的C2B形式。

  大麦网工作人员杨帆说,大麦原本是想按照传说演出模式来运作《盗墓笔记》的巡演。但大麦网官方微博发布了《盗墓笔记》巡演即将启动的消息后,各地“稻米”纷纷呼吁让话剧巡演到自己的城市。短短几小时内,微博的转发量竟然突破了大麦网戏剧类项目最高转发量。大麦团队发现,和以往的戏迷不同,话剧《盗墓笔记》的消费人群和许多演唱会的消费人群非常相似,“他们大多数是80后、90后,虽然自己不挣钱,但在父母的支持下有足够的消费能力,对自己追捧的偶像充满热情。”杨帆说,大麦网因此决定沿用在周笔畅演唱会中采取的“大麦点将”模式,来进行话剧《盗墓笔记》的营销,由粉丝投票确定演出地点,再接洽当地演出商。

  大麦根据各地粉丝的热情程度开启了首批点将城市:北京、杭州、宁波、郑州、西安、武汉、南京和广州8个城市。由粉丝对自己的城市支付小额声援金进行声援,每个城市声援人数达到限定人数,即可让自己的城市开启《盗墓笔记》演出计划。对于未开启点将的城市,大麦网还特别开辟了投票专区,让粉丝们为自己的城市拉票,票数到上限即可开启“点将”。“点将”的速度之快也完全出乎意料,北京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完成了一场演出的“点将”,其他城市时间最长的也不过用了一星期左右。经过第一轮的投票筛选,原本在“备选城市”中的成都、重庆,因为“稻米”高涨的呼声,顺利进入全国巡演计划。“点将”的那段时间,小姜简直是上蹿下跳,不光自己投票,还发动身边的“稻米”一起投票。

  “稻米”们所爆发出的能量,让话剧《盗墓笔记》的导演刘方祺和他的伙伴们都惊呆了,希望能够回馈他们更多的“福利”。刘方祺说,第一轮巡演结束后,剧组将根据粉丝的意见进行调整,推出一个“年末版”在上海演出。同时,在明年上演的第二部《盗墓笔记》中,在剧本初稿完成后,还将根据粉丝的要求加入他们最想要的情节。不过,他也强调:“当然,我不会让粉丝改变创作本身,我们想做一部有创新的作品,而不是一部取悦粉丝的作品。”

  如果说“稻米”催生的只是一场场演出,那么开心麻花的粉丝因为积蓄的时间更长,力量也更强大,“开心麻花能够走到今天,一年大剧场演出达到七百场,票房收入超过八千万元,靠的就是我们的十万会员,是会员成就了这个团队。”开心麻花总经理刘洪涛说。为了增加粉丝的参与感,麻花的每一部作品从创作开始都会邀请粉丝们参加,“在剧本讨论阶段就有我们的‘铁粉’参与,有的人还直接加入到剧本创作中来。每个新戏的试演场,也有粉丝作为亲友来给我们提意见。”就连开心麻花出书,也邀请粉丝一起来写。

  “粉”之魅,跨界就是力量

  总是热情高涨的粉丝与话剧这种需要安静欣赏的演出形式,似乎有着天然的矛盾。在话剧《盗墓笔记》的演出中,没有话剧观演经验的粉丝们的尖叫成为话剧观众的苦恼。成都的观众水晶抱怨说:“演出中的尖叫实在太多了,很多台词都没有听清。”《盗墓笔记》的导演和制作人也被粉丝的热情逼得快崩溃了,演出过程中,手机闪光灯一直噼里啪啦没完没了地闪,既干扰观众又干扰演员。还有一些“稻米”想要和没来的“稻米”分享现场,就悄悄地录下现场演出,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其中还有版权保护的问题。

  刘方祺曾多次向观众呼吁放下手机,尊重演员,也尊重演出的版权,可观众的回应却让人哭笑不得。一位叫沐子的观众说:“虽然被亮亮的手机屏幕晃得眼晕,但是因为激动也没觉得有什么。我在之前并没有看话剧的概念,以为尖叫是对演员和工作人员最好的回应,希望剧组感受到的不仅是气愤,还有我们的热情。”

  目睹年轻粉丝的热情与痴情,北京人艺党组书记马欣既感动也心动。“明星的粉丝往往不是话剧的粉丝。他们因为明星走进剧场,其实就是给了小众的戏剧一次机会,我们一定要珍惜。”马欣说:“《喜剧的忧伤》原本只打算演出一轮,但现在已经连演三年,这其中也有粉丝的功劳。”

  著名戏剧评论人陶子认为,“粉丝话剧”其实来源于中国戏剧演出的传统“捧角儿”,但这种文化积淀与现代剧场并不兼容。在她看来,话剧从业者应该对这样的观众再多一些包容,“毕竟对大多数中国观众而言,进入现代剧场的机会并不多,观演文化尚未建立,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去培养。”陶子更看重的是“粉丝话剧”所爆发出来的吸引力,“话剧这种艺术形式一直处于边缘地带,总是面临需要扩大受众的问题。‘粉丝话剧’吸引了从不进剧场的人群走进剧场,这是话剧更好发展的基础,也才能谈到观演文化的培养。”

  北大教授陈晓明也提醒话剧从业人员,不要用有色眼镜去看待“粉丝话剧”,相反还应该重视这股力量。“在我们所处的消费社会或者说是后现代社会,跨界的文化现象经常发生,像话剧《喜剧的忧伤》《盗墓笔记》这样,将流行的粉丝文化与严肃艺术形式相结合的例子,在欧美经常出现。借助流行文化来保存延续渐渐消散的严肃艺术,被认为是保护严肃文化非常有效的方式。”陈晓明认为,不必担心流行文化会冲击严肃艺术,“流行文化与严肃艺术其实是互相需要,流行符号和文化本身也有空虚感,也会没有着落。它需要立足于剧场这种有着传统根基的形式,双方结合起来会产生一种新的质地。这是文化自我更新经常使用的方法,在‘大裂变’的时代尤其如此。”

 

  11月10日,《喜剧的忧伤》第三轮演出开票,粉丝们一大早排长队购票。

  粉丝自述

  粉丝也要为偶像负责

  某明阁会员

  陈道明老师的粉丝有很多,最多的时候有三四个相关网站。明阁是其中人数最多、最活跃的一家网站,光是注册会员就有上万人。明阁大部分会员都是二十到三十岁的女性,男性粉丝非常少,还不到十分之一。

  我和身边的许多人都是看电视剧《康熙王朝》和《黑洞》喜欢上他的,喜欢他低调做人,喜欢他身上的书卷气。还有一些年轻的小粉丝,是那种“大叔控”,可能在这个阶段比较喜欢陈老师。

  2011年,话剧《喜剧的忧伤》首演时,我们这些平时只能通过影视剧看到陈老师的粉丝当然非常高兴了。当时正值暑假,许多正在上学的粉丝都从外地赶过来看演出。为了能把陈老师看得仔细一点,有一位坐在第一排的粉丝还带着望远镜看他表演。

  当时我们中间有不少人都是第一次看话剧,甚至不知道北京人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更不了解它在话剧圈的地位。所以有的粉丝就带着横幅到剧场去悬挂,剧场工作人员坚持不让挂,当时我们特别不能理解。但是,后来我们慢慢了解到观看话剧的基本礼仪,知道我们的行为要是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会影响到陈老师的形象,粉丝也要对偶像的形象负责,所以后来就没有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其实,我们对陈老师的情感也可以通过别的方式来表达,比如,陈老师曾经希望媒体上能有几篇说在点儿上的剧评,我们就把媒体上的一些报道、评论和我们自己写的剧评装订在一起,送给陈老师当礼物。

  另一现场

  面人大叔追着“稻米”跑

  话剧《盗墓笔记》拥有众多粉丝,其中看过两场、三场的大有人在。然而有这样一个人,他跟随《盗墓笔记》演出的足迹,从杭州、常州、宁波,一路跟到武汉、北京,跑了5个城市,共18场演出。他就是追着“稻米”到处跑的“面人大叔”孙伟宸。

  孙伟宸是杭州宋城影视基地的民间手工艺人,他最初对《盗墓笔记》一无所知,只是有人在微信上给他发了张卡通小哥的图片,定做同款面塑。后来他渐渐发现,这款小哥面人似乎很受年轻人欢迎,有订制小哥手持折扇的,还有人订制小哥头上顶着小黄鸡的。今年10月的某一天,一个小伙子从孙伟宸这里买走了一个面塑小哥,并拍了照片发到微博上。从此,几乎每场演出前都有大量“稻米”气喘吁吁地跑到孙伟宸的摊位前,兴奋地大喊:“面人大叔,我可算找到你了!”孙伟宸感到奇怪,“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呢?”原来,那个买面人、发微博的小伙子就是话剧《盗墓笔记》的男一号苏航,那条微博被转发了数万次,孙伟宸随着《盗墓笔记》的火爆也“蹿红”了。

  被称为大叔,孙伟宸起初很不适应,“我是80后,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啊!”他总是这样向慕名而来的“稻米”解释。后来他了解到,《盗墓笔记》的作者叫南派三叔,他就渐渐喜欢上“面人大叔”这个名字了,“一个三叔、一个大叔,他们这么叫,说明他们很喜欢我。”

  《盗墓笔记》在杭州宋城的演出,人气爆棚,主办方在宋城景区搞起了“盗墓寻宝”的游戏,在规定时间内寻到道具数量越多,得到的礼品越精美。活动吸引了大批“稻米”,也带红了孙伟宸的生意。他从前都是捏个孙悟空、猪八戒之类的传统形象,而《盗墓笔记》的面人显然更好卖。“《盗墓笔记》的面塑经常供不应求,卖得最好的是小哥。”孙伟宸的面人一般是五六厘米高,每个卖40元上下。偶尔有粉丝想定做大号的,他也只是加个五六块钱。“我最大做过10厘米的,加了10块钱。”面人大叔坦言,他不喜欢做太大的面人,“每天原料有限,做大小适中的面人能让更多粉丝买到。”

  “稻米”的热情让面人大叔很吃惊,他跟的5座城市的18场演出,每场拿票等待入场的观众都会排出几十米的长队。粉丝们爱屋及乌,对面人大叔非常关心,“每次我在剧场边卖面人,都有粉丝问我渴不渴、饿不饿,还给我送吃的、送水。”尤其让他难忘的是在常州的一场演出,天气突然转冷,还下起了雨,可是大叔没有带厚衣服。两个年轻女孩主动提出帮他买外衣,可是剧场周围没有商店,她们就坐出租车跑到很远的商店,再赶回来把衣服交给大叔,“穿上这衣服,心里很暖和。”

  孙伟宸的面人是纯手工制作,每天的产量只有三四十个,常常卖断货,他的摊位边经常有“稻米”为了买面人而争执起来。面人大叔只好尽力劝解,记下没有买到的粉丝想要的款式,趁他们在剧场里看戏的时间,在剧场外冒着寒风把面人赶制出来,散场后交到他们手上。“很多粉丝觉得,看话剧、要签名、买面人三件都做到才算圆满,我得尽量满足他们。”在武汉的一场演出后,当孙伟宸把做好的面人送到最后两名苦苦等待的粉丝手中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半了。面人大叔得知这两个女孩并非本地人,“两个外地的姑娘,我怎么放心她们这么晚自己走?”于是面人大叔真的当了回“大叔”,把两个小姑娘护送到宾馆楼下。

  孙伟宸每到一处,食宿都是自理,幸而各地“稻米”很捧场,大叔每天下来生意都有盈余。孙伟宸跟随《盗墓笔记》从武汉到了北京,不巧得了感冒,以至于第10场演出时,他没有出现在剧场外。这一病,他的微信可忙碌了,许多“稻米”嘘寒问暖、频送祝福,“我现在每天得看上百次手机,《盗墓笔记》的粉丝很热情很善良,他们把我当成好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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