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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栖:何以成为江南十大古镇之首(图)

作者:曹燕 本版 · 2014-09-12 来源:新京报

 

  水北街上,几十年如一日做木桶的沈木匠已经80多岁。

 

  一位老人拄着拐杖走过广济桥。

 

  杭州市塘栖镇水北街,紧靠运河的廊檐下晾晒的鱼干以及对面隐约的白墙黑瓦,仿佛依稀可以想见这座曾经的江南首镇繁华的水乡生活。但运河货运改道后,这里已逐渐冷清下来。

 

  塘栖镇广济桥南,一条依附在过街楼中、叫做“三条半”的弄堂。

  塘栖镇,位于杭州市区以北20公里,苏、沪、嘉、湖的水路要津,京杭大运河穿镇而过,镇域内河道纵横、水网密布,自古以来就是杭州的水上门户。塘栖本来只是个小渔村,直到元末张士诚拓宽了官塘运河以后,人们沿塘而栖,小镇才初现雏形。明代弘治年间,广济桥的构筑使镇区两岸连成一片,逐渐形成具有一定规模的集镇。光绪《塘栖志》记载:“迨元以后,河开矣,桥筑矣,市聚矣。”又说:“塘栖官道所由,风帆梭织,其自杭而往者,至此少休;自嘉秀而来者,亦至此而泊宿,水陆辐辏,商家鳞集,临河两岸,市肆萃焉。”塘栖古镇曾为明、清江南十大古镇之首,但如今只保留了水北街一段,和周庄、乌镇等江南古镇相比,已颇显冷清。

  运河货船不再经过广济桥

  “我们塘栖码头,乌镇、周庄什么的是比不上的。”镇上的居民曾青冠坐在广济桥边,说起自己生活的地方,有一种天然的骄傲,“当年乌镇弄古镇的时候,还是从我们这里运走的石板呢。”如今,旅游爱好者知道了周庄、西塘、同里等等,但知道塘栖的并不多。

  本来,塘栖只是一个默默的小渔村,渔民们在此晒网散居。但这一带到底是富庶的江南,周边有临平镇的丝、麻,笕桥镇的药材,瓶窑的陶磁、竹木……临平所在的上塘河水位不稳定,瓶窑、安溪所在的苕溪水量取决于上游山洪,笕桥镇等地所在的河道都不适合大规模水上运输,唯独“河宽二十丈”、处于大运河主航道上的塘栖才具备这个条件。

  “这里到处都是水塘,一个墩一个墩把水都连接起来,所以叫做塘栖。”。曾青冠认为这是“塘栖”的由来。桥梁把水和生活联络了起来,镇上的广济桥是京杭古运河上现存唯一的七孔桥,又称“通济桥”,建于1489年,由于年久失修,加上运输流量过大,时常有船只撞击桥墩,安全受到严重威胁。“1998年对运河塘栖段进行了改道,如今京杭运河上的货船不再经过广济桥。”桥身上已经长出蓬蓬的青草,冬天水少且浑,桥墩几乎全部裸露出来,镇水兽也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运河里不走货船了,但广济桥依然是重要的往来通道。这座桥也曾经是分界点,桥南属于杭州,桥北属于德清。水北一块巨大的乾隆御碑,之前人们都认为是杭州和德清的界碑,重见天日后,才发现记录的是浙江一带的富庶。碑文上说,乾隆南巡,考察江苏、浙江、安徽三省交纳皇粮情况,查得苏、皖两省积欠额巨,而浙省未予拖欠,为表彰浙省,皇帝大笔一挥,免浙省地丁钱粮三十万两。塘栖人说起这段旧事也颇为骄傲——“鱼米之乡、天下粮仓说的就是这里”。

  现在广济桥南北两岸都属于杭州市余杭区,镇上的居民大多住在运河南边。桥南有郭璞井,井水水位总是比运河水位高几尺,据说“井水不犯河水”这个成语就是源自这里。

  “塘栖的概念已经不存在了”

  如今保留下来的江南古镇风貌遗迹部分指的是运河北岸的水北街。

  如果塘栖古镇还在,就能看到镇上的街面全都是沿河而建,落在屋檐里头,这就是“过街楼”。为方便水路客商们休息,沿河的一面建有一长溜美人靠,塘栖人把它们称为“米床”,因为当年塘栖街上处处是米行,这沿河的长椅平时是行人歇脚之处,米行进出货时便成了收米卖米的场所。桥上也都十分讲究地搭有桥棚,使得来往的行人雨天淋不到雨水,晴天晒不到日头。丰子恺写过:“塘栖是一个镇,其特色是家家门前建着凉棚,不怕天雨。有一句话,叫做‘塘栖镇上落雨,淋勿着’。‘淋’与‘轮’发音相似,所以凡事轮不着,就说‘塘栖镇上落雨’。”

  据说塘栖镇的廊檐街之多,在江南水乡中找不出第二个。“跑过三关六码头,不及塘栖的廊檐头。”当年跑码头的谢金元听过这句话,但他又觉得“塘栖的概念已经不存在了”,很多来的游客,“拍拍桥,拍拍几栋老房子就走了,一点都不真实”。

  水北街沿岸乾隆御碑附近,本来准备做一个博物馆,现代的格局,地下有博物馆,地表上种植各种农作物,变成一个百草园,让游客能够停下来,也可能会是一个亲子游产品,例如教给孩子水稻和韭菜的区别。土地和肥力已经准备好了,但是这个思路又被否决,工程被搁置。

  不真实的还有犹如黑夜城堡的弄堂。塘栖号称有“七十二条半弄”。曾青冠介绍说,旧时塘栖的弄堂大都依附在过街楼之中,有许多弄堂和住宅融为一体,成了暗无天日的“囥(kàng)煞弄堂”,本地话说是“把东西都藏起来”的意思,形成了塘栖弄堂的一个鲜明特色。这些弄堂大多集中广济桥南的市新街、东小河、西小河、北小河一带,这里曾经是繁华的商业中心。住宅均建在街市后面,十分隐蔽。住宅外面一律筑以风火墙,既防火又防贼。每户深院的房屋均分为若干进,庭院深深。

  人们习惯在深宅的一侧建一条狭长的小弄,每一进房屋均有一扇侧门与之相通。这些弄堂一般均被称作“避弄”,但也有人称它为“陪弄”,寓意是“陪客人进出的弄堂”。喜欢研究民俗的蒋遇生曾在塘栖镇住过多年:“半条的由来,是说一条弄堂很少有人走,弄堂幽深狭窄,里面又多蝙蝠,时间一久,弄堂的一头差不多快堵塞了,于是便有了半条弄之称。小时候,白天经过弄堂,也觉得阴森,总害怕门后面伸出一只手来——这里适合鬼故事发生。”

  现在镇上保留下来的弄堂只有三条,也是连接商品市场和社区住户的秘密通道。放学回家的孩子们给这些弄堂带来一抹明快的色调。杭州市运河集团则想把这些弄堂以及后面可能已经荒芜的宅院打造成特色旅游民宿。

  食物讲究中的风土表达

  从广济桥北走来桥南的人,大多手里拎着三两包糕点;据说平时也有不少杭州市里的老人,坐几个小时的公交车来塘栖买糕点。塘栖糕点中的老字号有法根、老刀等,云片糕、麻酥糖、椒桃片、节节糕、枇杷梗等,品种多样,包装朴素,价格公道,看起来绝不是刻意为游客准备。

  塘栖人对吃颇为讲究,在水北街经营康乾食府的陈康华说:“塘栖人说‘挤’虾仁而不是剥虾仁,讲究食材的新鲜。”作为重要的水路码头,南来北往的客流提升了塘栖的味蕾感受。青团最好的食材当然是清明时节的艾草,冬天的时候就用石灰腌制过的南瓜叶。包粽子就在店里完成,来往的人都能看到醇厚的红豆沙,还有酱香的肉馅。“到了旅游旺季,粽子不够卖的时候,也要特地为老主顾留货,很多老人家都是从杭州专程赶来的。”

  对食物的讲究说到底是风土的表达。蒋遇生说:“过去每年清明节前后,大批苏州、嘉兴、湖州等地的香客要去杭州进香,有白花花的收茧船、蚕农们去超山轧蚕花时的烧香船等,女人们头上一律插着红纸或红绒做的蚕花”,往返时都在塘栖停船住上一宿。慢慢地,塘栖蜜饯成为香客们最为青睐的特色商品。距离塘栖镇不远的超山植梅,形成“十里梅花香雪海”的浩荡。现在的超山,每年春天有梅花节,水北街沿街的店铺前总能看到一缸缸的青梅,腌制得通体翠亮。

  塘栖的杨梅、甘蔗等也有名,最有名的是枇杷,丰子恺就写过在塘栖吃枇杷的痛快。塘栖经营枇杷采摘农家乐的华老板说:“因为水好,所以塘栖的枇杷在三大枇杷产地中产量最多,品种也最好,每年五月中旬都有枇杷节。采摘枇杷有说法:‘麻点小雀斑,好货囥里边。’”塘栖枇杷品种主要有“白沙”与“红沙”之分。“白沙”,俗称“软刁”,为枇杷中的极品,丰子恺就好这一口。塘栖的“大红袍”,也是“红沙”中的佳品。“五月江南碧苍苍,蚕老枇杷黄。”端午前后,就是枇杷应市的季节了。

  ■现场

  被截取的古镇片段:真实,或者非真实

  广济桥南街区的改造正整装待发,运河景观楼盘也已处于待售状态。郭璞井边上复建的沿河小楼要迎来肯德基,这对于这个小镇来说,是一件大事。运河集团的工作人员称:“很早之前就希望能招商,但是商户觉得这里人流量有限。”人流量有限,是因为大多数外来者来这里,能够做的事情就是“盯着那座桥拍,盯着几栋老房子拍”,然后买点糕点从桥北到桥南。水北街一带多是经营食品的店铺,大多数老板到了傍晚就回到桥南的家里,水北对他们来说更多只是做生意的地方。

  跑了多年的码头,谢金元最喜欢的是,到了一个码头后,上岸听书。现在他自己在水北街租了一个门面开茶馆,偶尔请杭州市里的剧团来演出:“日常的开销都不够,希望水北街变成一个景点,我们这些商户也能分到一点门票钱。”如今,只有水北街一段保留了运河古镇的遗韵,“你们就盯着那个桥拍,盯着几栋老房子拍,一点都不真实”。被截取的片段有着想象古镇的真实般的光晕,但是它绝不是一个古镇的整体面貌。几栋老房子指的是水北粮站,门前还保留着巨大的运米吊车;粮站旁边就是塘栖耶稣堂,朴素无华。

  最真实的可能是水北街的沈木匠,80多岁了,每天还在做木桶,他1948年做的木盆,现在还在用,那一年他的大女儿出生,眨眼女儿都六十多岁了。沈木匠做木桶,修木桶,很少抬起头来看水北街上来往的游客。邻居是卖水缸的,但是生意不太好,曾经的生活必需品已经退场,最好的生意,就是某个剧组要拍摄一部关于江南水乡大宅院的故事,一下子买走十多顶水缸;还有就是,杭州城里某家经营杭帮菜的连锁酒店老板,决定买几十顶水缸回去作为室内装修的素材,里面可以种睡莲、养金鱼。

  ■行途

  梦里依稀到客船

  丰子恺是个具有旅行者趣味的人。上世纪20年代,正是体验近代火车旅行的时候,他却从夏目漱石的小说里获得了一种慢节奏的认同感。拒绝被近代火车搬运的他,选择了从家乡坐客船到杭州,“走运河,在塘栖过夜,走它两三天”。那时的塘栖,廊檐相连,酒家也颇有特色,“即酒菜种类多而分量少。几十只小盆子罗列着,有荤有素,有干有湿,有甜有咸,随顾客选择。真正吃酒的人,才能赏识这种酒家……酒徒吃酒,不在菜多,但求味美。呷一口花雕, 嚼一片嫩笋,其味无穷”。最妙的是“靠在船窗口吃,皮和核都丢在河里,吃好之后在河里洗手”。当代的环保主义者看了,也会表示认同吧。

  郁达夫也来过塘栖,不过他不太认同客船的缓慢,而选择了从杭州坐汽车前往。但超山的十里香雪海,让他体会了“疏影横斜水清浅”的雅致。最后,郁达夫给出了从超山往塘栖的最佳交通方案,还是“走走路坐坐船更为合适”。对于当代旅游者来说,选个冬天下雪的日子,坐着船,从运河上,慢慢地划到超山下船,踏雪寻梅,如果是晚上,就打着灯笼——清初诗人吴钟琰在《溪河夜泊》写过:“门市相向锁长虹,画舸奔云趁晚风。萧歌声喧春梦杳,两廊灯火映溪红。”如今,塘栖镇上不少水道的两岸都挂着红灯笼,不知是不是呼应这句古诗——这样的玩法,总可以算是对前辈旅行者的致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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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杜小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