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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鄙网络用语为何流行

作者:何晶 · 2015-06-16 来源:金羊网

  日前,在国家网信办主持召开的“净化网络语言”座谈会上,人民网舆情监测室公布了《网络低俗语言调查报告》。报告指出,按照原发微博提及量排行,“尼玛”、“屌丝”、“逗比”、“砖家/叫兽”的转发率最高,均超过千万次。而且,低俗化网络语言已经开始向部分纸质媒体转移。如何看待这种网络语言的大狂欢现象?

  羊城晚报对澳门理工学院教授、南开大学词汇学与词典学研究中心主任、全国语言文字标准化技术委员会汉语语汇分会主任委员周荐进行了专访。

  网络语言有低俗化倾向

  羊城晚报:最近,人民网舆情监测室公布了《网络低俗语言调查报告》,报告显示,2014年网络低俗词语排行榜中,“尼玛”、“屌丝”、“逗比”、“砖家/叫兽”位列榜首。您是否认同网络语言正在朝着低俗化的方向发展?

  周荐:中国自古是礼仪之邦,汉语也是非常优美、典雅的语言。中国古代的“汉”语是有雅俗之分的,《论语·述而第七》有记载:“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古人也非常重视语言,把它作为自己修养的重要组成部分。《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春秋时代的“雅言”,就是雅正的语言。可惜美好的社会风气,典雅的语言,被“文革”这样的污染源毁掉了。改革开放之后,党和政府花了大气力拨乱反正,社会风气的好转已收到成效,但语言的污染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清理好的。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网络语言刚刚进入社会时,并没有多少很低俗的词语。翻翻于根元教授编纂的《网络语言词典》,一看便知。很遗憾,我们的网络语言,在拜金主义浪潮的推动下,在俚俗文化的影响下,近些年来确有低俗化发展的趋势和倾向。

  羊城晚报:不少网络低俗用语是脏话的谐音或变体,但今天这些词似乎登堂入室被人们随意使用,不仅在网络上,现实生活中也常常能听见。是因为人们对汉语文化已经没有敬畏之心了吗?

  周荐:古人敬惜字纸,出言也十分谨慎。今人的禁忌心理比起古人来,的确是天差地别。从一个角度看,放言任性,似乎是思想解放,冲破思想牢笼的表现;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该有的禁忌没有,导致一些人口无遮拦,语言污染致社会出现某种不该出现的混乱,也是要不得的。

  前不久有北京某大学的“三妈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坚决地回了一个排比句。指望用粗口话来吸引眼球,博取噱头,结果恐怕只能令大众对其愈加厌恶。说这些人对汉语文化没有了敬畏之心未必准确。准确地说,在这些人心里不光是没有了中华文化,甚至连文化究系何物恐怕都不甚了然。

  粗鄙网络用语流行的原因

  羊城晚报:您认为这些粗鄙的网络用语如此流行的背后原因是什么?

  周荐:网络词语主要是在青年中流行,而网络本身又有一定的私密性,这易使网络语言的使用者少了诸多禁忌。假如他与父母辈的人交流用的是网络用语,他还会选择粗鄙的词语吗?假设网络语言是公开的,没有任何私密性,使用者还会百无禁忌吗?回答当然是否定的。粗鄙的网络用语近来愈趋流行,一方面说明社会的多元、包容;另一方面,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社会放纵,甚至有失控的风险。因此,我认为该有的管理要到位,该做的事要做完善,不能不作为。

  我们曾对海峡两岸两部著名的语文词典的收条情况作过研究。两岸都是中华文化的传人,但两岸语文词典对典雅词语的态度却有不同。台湾的《新编国语日报辞典》收取了为数众多的雅词语,而这些雅词语绝大多数是汉语史上源远流长、代代流传下来的,而非台湾地区自造的。《新编》收词语50960个,其中雅词语有9981个,约占词语总数的19.59%。大陆的《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收条目65000余,其中雅词语有5781个,约占该版《现汉》收条总数的8.89%。从这个数字的比较上不难看出,《新编》和《现汉》对雅词语的关注度是有差别的。

  在一个时期内,传统文化丢掉了,导致鄙俗文化泛滥;表示传统文化的词语废弃了,导致鄙俚语言流行。这教训是沉痛的。如今网络词语等引发的鄙俗表达问题,或与此有很密切的关联。

  羊城晚报:除了年轻人认为熟练使用网络流行语让自己显得时尚,跟得上潮流,还有媒体将这类低俗词语用在文章标题吸引眼球,其中以娱乐新闻为多,比如“绿茶婊”、“撕逼”、“小婊砸”,等等。您认为这些网络低俗用语是否可以出现在媒体上?

  周荐:如果说对年轻人在网络上的用语,社会还可以有一定的容忍度的话,纸媒将一些粗鄙的词语用在文章的标题上,是绝对不可原谅的。因为纸媒的受众不仅仅是年轻人,而是全方位的,男女老幼、各界人士,涵盖全社会。无可否认,纸媒有着教化之功。容忍粗鄙词语泛滥,对社会风气来说不啻是一场灾难,甚至可以说是犯罪。

  对网络词语要区别对待

  羊城晚报:除了低俗语言,类似“潜水”、“美眉”、“菜鸟”这些词已经被广泛接纳和使用了,网络似乎也为语言的创造性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周荐:“潜水”、“美眉”、“菜鸟”和“屌丝”、“绿茶婊”、“撕逼”虽都属网络用语,但前者通俗,后者鄙俗;前者大众耳熟能详,后者绝大多数人会心生抵触;前者为语言增添了新的活力,后者却是语言的垃圾、赘疣,不及时清理将贻害无穷。对网络词语一如对其他类别的词语一样,要区别对待,不可一概而论。

  羊城晚报:有观点认为,网络语言的本质是种“社会方言”,它仅仅在某个地域或场域中流行,是某个特定群体共用的表达符号,和方言的情况很相像,您认同吗?在您看来,网络用语的使用应当存在边界吗?

  周荐:如你所言,网络语言本质上是一种社会方言,它仅仅在某个地域或场域中流行,是某个特定群体共用的表达符号。但是,它与方言存在质的不同。通常所讲的方言,是地域性的,无论在语音、词汇、语法等方面都与共同语存在差异,方言间也存在着一些不同。语言学上所讲的社会方言,一般是阶级习惯语、黑话、各个社会阶层和集团的用语,等等。网络语言这种社会方言与一般意义上的社会方言也存在差异:网络语言既有使用者的限定,也有使用场域的限制,还有流布手段上的限定。

  网络语言的使用理所当然要有一定边界。这里的边界是指,纯粹的网络词语应该让其在网络中存在。而那些已经冲出网络,进入人们话语活动中的词语,例如“拍砖”、“神马”、“脑残”、“美眉”,实际上它已不再是纯粹的网络词语,一只脚已迈出了网络的领域,当然也应该允许它有新的更广大自由的使用空间。

  羊城晚报:在网络还未普及的年代,新词语的产生和传播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但如今几乎是瞬间发生的,这给现代汉语的发展带来怎样的好处与坏处?

  周荐:新词语的新鲜感是有时间性的。一般而言,社会变动愈快,新词语产生得愈多,新与旧的更替率就愈高,新词语新鲜度消释得也就愈快;反之,社会变动愈慢,新词语产生得愈少,新与旧的更替率就愈低,新词语新鲜度消释得也就愈慢。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社会里,一个词语从出现到为这个民族的绝大多数成员熟知,所需要的时间远比一个相对开放的社会要长,因而,该词语在封闭社会里的新鲜感要比在开放型的社会里消亡得慢。一个封闭性的社会,新词语的产生不会是全方位的,因而,既有的词语为新词语所替代的几率也是较低的。

  而当社会走在正常的轨道上的时候,新词语既是全方位的,变化和更新的速度也是较快的。网络出现在社会高速高度发展的今天,网络词语更不是封闭的社会所能拥有的,因此,网络新词几乎是瞬间便可红遍全国甚至全球。这样一种词语更换的速率,堪称词语爆炸,对于我们知识经济时代是必须的,对于我们自身的知识更新是必要的。我们每个人,尤其是年轻人,要积极掌握新词语,同时也要沙里淘金,要取精用弘,要化腐朽为神奇,要以拿来主义的精神使之为我所用。

  众议

  能丰富汉语的词汇

  要以平常心看待这些网络语言,语言本身就不是一潭死水,网络语言的出现不是偶然的,是网民的一种创造,它能丰富汉语的词汇。但其中也有一些糟粕,首先媒体就不要去传播它。健康的、有生命力的语言必须是通俗又不粗俗、生动又不下流。

  大部分拉低智力

  汉语确实美,我读《陶庵梦忆》,每每被迷到颠倒迷离,《红楼梦》、《水浒传》、《海上花》,甚至我重读《儒林外史》,都有着画面不可思议穿过你脑后勺的另一个更高维度的电影感。

  我自己也已经被网络语言给“冲击”到了。主要是文学出版量的萎缩,销量低到无法让一个以前可能靠纯文学写作的年轻小说家维生。但是在台湾,这一切都发生在网络之前,或萎缩得还没有那么铺天盖地的初期。愈简单的内容愈好卖,全球化的畅销翻译小说也是,那真的是把所谓纯文学的根须所抓附的土壤全刨空了。

  现在大家开始担心网路的话语简单化,其实看看我们的电视节目,或是过去二十年大型连锁书店所谓排行榜畅销书——好大的资源和宰制力,内容大部分是将智力拉低的。网路只是一种媒介革命,我这代人恰好生在这个人类全景改变的时期,没有前人经验可依循。

  它是单一个体的生命时间所不能掌握、阅读的海量资讯,即使像卡尔维诺、博尔赫斯那样的百科全书派小说家,穷其一生妄图盖起虚拟图书馆,都没辙。并不是古人都是聪明的,他们或许是在较狭量的资讯世界,穷其精力专注做一件事。

  现在的每个网民,像古代被累死的皇上,每天需要阅批上万来自四面八方的奏折。每天通过眼球和脑袋接收的资讯量那么大,精疲力尽,自然没力气读比较复杂的纯文学了。

  消减语言的严肃性

  在这个信息化时代,面对目前海量图文信息和网络文学的冲击,我担心语言正逐渐失去严肃性、经典性和殿堂性,文学语言亦随之失去鲜明的个性和诗性。用复旦大学中文系郜元宝教授的话说:“开放的社会最不缺的东西,或许就是语言了。我们可以想象,一个作家写作时必定有许多纷至沓来的语汇和语法诱惑着他,有许多语言的碎片在他周围漫天飞舞。但是,在这种语言氛围中,并没有他最亲近的语言。他奋力谋求个人语言的某种整体性效果,留给读者的却往往是极易解散的语言堆积物。语言太多了,好语言太少了。”

  中国小说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鲜有小说文本进入经典化殿堂,除了意识形态等政治因素,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问题或语言缺乏个性和诗性,尤其缺乏个人化诗性。今天网络语言的冲击,也对不少作家的写作产生了影响。这种流行语的冲击,消减了语言的严肃性,对小说的发展并非好事。

  网络低俗语言的四个来源

  网络低俗语言产生共有4大途径:一是生活中的脏话经由网络变形而受到广泛传播,例如“草泥马”、“尼玛”等词语同音利用;二是词语因输入法运用而呈现出象形创造,例如艹、“我屮艸芔茻”、“我凸(艹皿艹)”;三是英文发音的中文化、方言发音的文字化使网络低俗语言不断翻新,比如“碧池”、“滚粗”;四是网民自我矮化、讽刺挖苦的创造性词语,如“屌丝”、“土肥圆”、“矮矬穷”等。

  网络语言环境中低俗语言的使用,主要有以情绪发泄为目的的网络谩骂、以恶意中伤为手段的语言暴力、以粗鄙低俗为个性的网民表达三方面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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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