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举办的“惟砚作田:上海博物馆藏砚精粹展”首次展出上海博物馆馆藏精品96件(组),尤以其中明清文人题铭砚、著录砚与近世巨匠陈端友制砚为特色。《东方早报·艺术评论》在展览前专访了此次大展的策划者、上海博物馆工艺部研究员华慈祥,他说:“砚就是中国古代文人所有的梦想的载体,他们只有通过砚田的耕作来完成人生的愿望。”
高凤翰铭田田端砚
苏轼诗曰:“我生无田食破砚”,在感慨宦仕艰难之余,也道出了东坡居士对砚的感情。砚是极具中国特色的传统文房器用,在中华文化的发展与文明的传播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正在上海博物馆举办的“惟砚作田:上海博物馆藏砚精粹展”首次展出上海博物馆馆藏精品96件(组),尤以其中明清文人题铭砚、著录砚与近世巨匠陈端友制砚为特色。《东方早报·艺术评论》在展览前专访了此次大展的策划者、上海博物馆工艺部研究员华慈祥,他说:“砚就是中国古代文人所有的梦想的载体,他们只有通过砚田的耕作来完成人生的愿望。”
上博工艺部研究员华慈祥
《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下简称“艺术评论”):上海博物馆拥有丰富而精美的青铜器、陶瓷与书画收藏,在此次关于中国古代砚台的特展之前,很多观众都不知道有这一批同样精彩的古砚收藏。
华慈祥:说到上海博物馆的整个收藏体系,公众比较熟悉的就是陶瓷、青铜和书画,但在此之外还有一部分,就是我们上海博物馆工艺研究部所负责研究的一批文物,其中包括大家熟悉的玉器、古代家具和少数民族馆陈列的文物。
因为陈列场地的局限,工艺研究部研究的文物中有很多门类还没有常设陈列,都没有在展览。比方说,我们还藏有十分精美的漆器、犀角杯,以及文房四宝中的笔、墨、纸、砚等。
上海博物馆的砚台收藏,虽然与青铜、陶瓷和书画比起来还是有点儿差距,但是也有其特点。上海博物馆的砚台收藏共包括有三四百方砚台,其中以明清时期的文人砚和陈端友制砚为主要收藏特色。另外,还有上海博物馆考古部通过考古发掘,出土的一些有确切出土地点和年代的砚台,其中包括汉代、唐代、宋代和明代的砚台,这也是我们的收藏特色。
除了砚,上海博物馆收藏的墨也是很好的,我们收藏有两千多件墨。工艺部研究的这些文物,其中有很多门类都同样体现着上海博物馆的收藏水平。
艺术评论:从三四百方砚台中选择一部分来做这次展览,这个选择标准是怎样的?
华慈祥:这次展览的砚台不到100方,大约是97方。我们的选择标准:一是考虑到整个中国砚台发展的通史,要能体现砚台的来龙去脉及其发展演变的进程,所以前前后后不同时期的都要有;二是要考虑上海博物馆的收藏特点,肯定要把收藏中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展示,所以我们的重点是明清文人砚和陈端友制作的砚台,此外还有部分考古出土的砚台。
另外,考虑到展览的效果,我们要展示不同质地的砚台,否则全都是石制的砚台,普通观众看着会觉得比较单调。因此,在展览中还展示了铜制的、铁制的、玉质的、瓷质的、水晶的等不同质地的砚台。即使是石头的,我们也努力展示不同地方的砚台,比如端砚、歙砚、洮河砚等,让展览从形式上更具有观赏性、更好看。
上海博物馆的展览面向公众,肯定要顾及各个方面,雅俗共赏,既要顾及专业观众,也要顾及一般观众。也不能忽视青少年观众,我们这次做了一个多媒体柜配合展示陈端友制作的九龟砚,整个展柜就好像显示屏,旁边可以点击,点击之后,上面有3D图像展示陈端友九龟砚。这种形式应该会受到青少年观众喜欢的。
这个展览,我们注意到了通过多种形式来展示,一是刚刚说到的多媒体柜,另一个则是博览推送,观众可以在展厅门口下载一个手机软件,到展厅里面打开蓝牙,走到每一件展品前,展品图文就会通过蓝牙发送到观众的手机上。这是上海博物馆第一次使用这种信息技术。
为了这次展览,我们还拍了三部视频:端砚、歙砚和澄泥砚的制作。我们展示的是砚台,但是砚台怎么制作的及其背后的故事无法在展柜中表现出来,所以我们通过这三部视频来展示。我们为了这三部视频,也付出了很多精力,首先要选择去哪里拍,比如澄泥砚,很多地方都做,要选择最合适的拍摄对象。这三部视频从去年开始拍,到展览前两天才刚刚放进展厅。
一般的展览,在每一件展品前面会有块说明牌,牌子上写的是品名、年代、出土地点或捐赠信息。而在这次的砚台特展上,我们在每一件展品的说明牌上除了基本信息,还有一段文字,或是关于这件展品的信息,或是介绍一个关于的砚台的小知识点。虽然,这次展览陈列的砚台还不到100方,但是整个展览提供的信息量是非常大的。我们在展览形式上不断地想办法来丰富内容,目的是让这个“小”展览也能传递丰富的信息。
艺术评论:这次展览的展厅似乎是馆内最小的一间。
华慈祥:是最小的展厅,但是就我们的陈列来说,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上,都非常饱满。
艺术评论:上海博物馆收藏了很多陈端友制作的砚台,能否介绍一下制砚大师陈端友?
华慈祥:陈端友是上个世纪刻砚台的人当中最有名的,是一位制砚大师。他1959年去世,等于是近代跨到现代的一位人物。他制砚主要是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最早能推到上世纪二十年代。在这一段时间里,他做的东西以写实为主。陈端友制作写生的砚台,比如一只瓜、毛笋、螺蛳,逼真写实。在这方面,直到现在做砚台的人没有超过他的。现在很多制砚的人仍旧以他的作品作为学习模仿的材料,并且以做得像陈端友来作为自己的追求。他在制砚的人当中地位相当高,写实象生的功底相当扎实,他做一只瓜,看着就是一只瓜,把瓜上的一颗颗瓜籽以及各种各样的纹理线条全都表现出来,这是他在深入观察实物的基础上才做到的。在我们这个展览中,陈端友制作的砚台肯定会成为观众看得最多的展品。无论是对于制作砚台的人,还是一般的普通观众,一进展厅就会注意到陈端友的作品。
“惟砚作田:上海博物馆藏砚精粹展”现场
艺术评论:这些陈端友制作的砚台是来自捐赠吗?
华慈祥:是我们征集的。我们这次展出的大部分砚台都是上海博物馆自上世纪50年代开始征集的藏品。
艺术评论:现在市场上还能看到陈端友的砚台吗?
华慈祥:陈端友制砚有两种风格,一种是我刚刚介绍的那种逼真写实的,另一种则是一种几何形,如长方形、圆形等,一面是带墨池的砚面,背面往往刻古器物,比如一把提梁卣之类的。
陈端友一生刻砚,比较准确地估计应当是在100方以内,流通十分少。上博收藏有30多方,几乎他制作的最好的砚台都在上博了。
后一种背后刻有古器物的,市场上曾经有出现过,而上博藏的这一批写实逼真的砚台在市场上则根本没有出现过了。
艺术评论:陈端友制的砚也属文人砚吗?
华慈祥:对陈端友制砚,有各种各样的看法和各种各样的观点,这是一个可供大家讨论的问题,有人说他很匠气,东西做得那么像,不似中国画那种写意、更加有内涵,而比较接近油画;也有人则认为,说他没有创意是不对的,他做这些东西是自己创作出来的,何谓匠意,那是指重复人家的东西,比如师傅让他这条线这么走他就这么走,但是陈端友制作的砚台,与之前的中国砚台路子不一样,他有自己的思想,有他自己的创作手段才能把它表现出来。因此也有人说他在制砚上就像一座高山,让后人逾越不了,只能高山仰止。
对陈端友制砚,有各种各样的看法与观点,上海博物馆现在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展示,也是一个供大家来讨论的机会。
清康熙御制双螭纹松花石砚
艺术评论:您怎么理解明清文人砚的气息?文人砚与匠人的作品有什么差别?
华慈祥:在上海博物馆收藏的砚台中,明清文人砚是一大特色。我们收藏有一些明清很有名的文人的砚台,比如陈洪绶、沈度、张燕昌、纪晓岚、高凤翰、张廷济和吴昌硕等刻铭的砚台。其中有两方砚台——高凤翰的“田田端砚”与纪晓岚的“螭纹端砚”,都是所谓的著录砚,高凤翰与纪晓岚都有关于砚台的著作,高凤翰的《砚史》和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砚谱》上分别收录了这两位收藏的砚的拓图。我们收藏的这两方砚台与拓图对比是一样的。在我们收藏的砚台,尤其是文人砚中,这种著录砚是价值最高的,因为它没有争议,流传可靠。
说到文人砚,它不一定追求工怎么好、花纹怎么巧,它追求的更多是砚台本身的造型、线条与其上文人的刻铭。
古代文人在看到这么一块石头之后,有自己的想法了,要抒怀了,要表达其认识了,就会写一段铭文,多数情况下他不是自己刻,而是再请工匠来刻,以此来抒发自己的感情,寄托自己的志向。
有一些文人砚,几乎没有复杂的刻工,不雕琢,或者半雕半璞,他们觉得这种简朴的造型更加符合他的志向,这种文人砚估计也会受到很多观众的欣赏。毕竟这些都是历史上很有名的文人,观众们可能曾经欣赏过他们的画或书法。比如我们都看过陈洪绶的书法,但是陈洪绶铭的砚台观众之前可能就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因此这也是展览的一大看点。有很多书画家应该也会对文人砚的展示感兴趣。我想,现在的书画家哪怕平常没有机会用到此类砚台,但是应该仍然是对此有向往的。
艺术评论:能介绍下砚台在中国古代文人心目中的地位吗?
华慈祥:这可以从我们展览的题目“惟砚作田”来说。苏东坡有一句诗:“我生无田食破砚”,对很多破落的文人来说,现实中没有田地可以耕种,砚是他惟一的田地,他只能通过砚田的耕耘来有所收获,来成就他的理想,所以我们从“惟砚作田”来破题——砚就是中国古代文人所有梦想的载体,他只有通过砚田的耕作来完成人生的愿望。
艺术评论:文人的墓葬中也会陪葬他生前用过的砚台吗?
华慈祥:目前出土的实物比较少,还不能这么下定论,这需要一定量的数据。
比如,上海朱守城墓出土了一套文房用具,我们这次也展示了其中的砚台。那么,说到朱守城,可以说他一定是很喜欢文房用品,所以才会用文房用具陪葬。从这个个例上来说,可以说他认为砚是他人生的伴,一定要带入地下世界,但不能说这是一个普遍的现象。
高凤翰铭田田端砚
艺术评论:有所谓“四大名砚”,这一说法大约是什么时代形成的?
华慈祥:现在所谓“四大名砚”,更多的是一种后期的说法,这种说法类同于“四大美女”,中国传统上喜欢凑“四大”出来。
一定要考证“四大名砚”的说法产生的具体时代,我估计是比较晚的,不会是很早的时代。其实,我们的名砚远远不止“四大”,但“四大名砚”这个说法让大部分人都以为应该只有这四种。即使是“四大名砚”,也有不同的说法,其中端砚、歙砚和澄泥砚是都有的,但第四种,有一种说法是山东青州的红丝砚,另一种则说是洮河砚。
我觉得作为名砚,要有相当的使用数量,从这点来看,端砚、歙砚位列四大的前两位是没有问题的。
艺术评论:今人对于砚台的审美,是否受到清代宫廷趣味的很大影响?江南地区文人对于砚台的欣赏趣味与宫廷的趣味有什么不同?
华慈祥:清代宫廷的趣味,体现得最多的在于松花石砚。松花石砚上面有更多做工,也更加考究,包装也更加精美,甚至连砚台的盖子都做得很漂亮,盖子上还有很多纹样和雕工。清代宫廷的趣味应该是更多考虑纹样、雕工及质地的精美。反过来,从我们这次展览所陈列的文人砚看江南文人多用砚,能发现其更注重材质、喜欢造型的简朴以及上面的铭文,充满了文人气息,确实与清代宫廷的审美是两种不同的。
这次展览也有一方松花石砚展示,能看到其盖子上就是“满工”。
艺术评论:关于砚台的保存,是否对环境的要求没有其他种类那么苛刻?
华慈祥:对,文房四宝的笔墨纸砚中,流传下来数量最丰富、收藏界认识最深的就是砚台。这就是因为砚台比较容易保存,而其他三样都比较不好保存。大部分砚台的主体是石头,保管要求比较低。
艺术评论:目前市场上,古砚台作假是否也很多?
华慈祥:有的。其中烧制的比较少,仿端砚、歙砚、文人砚比较多。但辨别起来还是比陶瓷玉器等要简单一些。
艺术评论:继砚之后,上海博物馆工艺部还有没有计划继续就文房领域推出展览?
华慈祥:这要看上海博物馆的总体计划。另外,墨的展览对温湿度的要求太高。墨基本上很少敢放出来展示,温湿度一变化它马上会发霉。所以,首先要考虑对陈列的要求,再说了,即使控制好温湿度,放在外面时间长了墨总归会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墨太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而发生变化了。墨是有机物,有机物陈列是最难的,陶瓷青铜的要求相对比较低点儿。
高凤翰铭田田端砚
清雍正丁未年(1727年)
长13厘米、宽11厘米、高2厘米
砚身雕绿黄色莲叶三片,筋脉分明,翻卷自如,而以砚堂为莲池,砚右侧刻“田田”二字,下有隶书铭“南村画砚”,背面隶书铭“翡翠屑金,香露泛碧,中通外直,为我守黑,渐之摩之,君子之德。”“髯高”篆文印,左侧刻“丁未”年款,为雍正五年(1727年)。附红木砚盒。
砚名“田田”原意指莲叶盛密状。《乐府诗集·相和歌辞一·江南》云:“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后引申为莲叶。宋姜夔《念奴娇》词:“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故所谓“田田”端砚亦即莲叶形端砚。
高凤翰(1683-1748年),字西园,号南村,晚号南阜。以书画篆刻闻名,富收藏,精鉴别。尤为嗜砚,藏砚千余方,择其佳者,题铭撰记,手书后大多自行琢刻,有《砚史》一书传世。
田田砚著录于高凤翰《砚史》摹本第九,旁有题:“此研为紫端石,而上多绿脉文理,则天成田田叶也。余因其似,倩能手成之,即名田田研而为之铭,如此。”落款:“南村识”,下有“事到可传皆是癖”篆书印。田田砚成于雍正五年(1727年),为传世最早的高凤翰铭砚。砚祇以“绿脉文理”, “天成田田叶”,追求自然天作,有超凡脱俗的意趣。
纪昀铭螭纹端砚
清嘉庆甲子年(1804年)
长15.4厘米、宽10.7厘米、高1.9厘米
椭圆形,色呈紫红,为老坑石,有鱼脑冻,金线、火捺等石品。砚面平坦,开椭圆形墨池与砚形呼应,墨池周缘起边,围绕着墨池浮雕有双螭纹。双螭相向,张口大鼻,螭身已趋图案化,尾相交。砚背平,有行书铭:“和庵至广东巡抚还京,以此砚赠余曰:‘端溪旧石稀若晨星,新石之佳者则以此为上品矣。’竹虚亦言:‘歙石久尽,新砚公采于婺源’,然则端紫罗文同归于尽,又何必纷纷相轧乎!嘉庆甲子(1804年)四月晓岚记,时年八十有一。” 附红木砚盒。
纪昀(1724-1805年),清直隶献县人,字晓岚,号石云,又号春帆,道号观弈道人。乾隆十九年进士。三十八年被举为四库全书馆总纂,并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嘉庆间官至协办大学士,加太子太保。谥文达。另有《纪文达公文集》、《阅微草堂笔记》。纪晓岚晚年对集砚成癖,每见罕奇,必欲刻意求之,曾以“九十九砚”名其斋。后将藏砚集拓为集,名曰《阅微草堂砚谱》。
此砚即著录于《阅微草堂砚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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