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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快过完了 这些象征主义的美食都吃过了吗

作者:聂作平 · 2017-02-15 来源:南方周末

  中国幅员辽阔,有诗云“早春二月里徒步北上的少年,九百里添一件毛衣,三十里学一种方言,七十里爱一个少女”,单是春节里各地饮食风俗,就各有千秋。正如文中所及,哪怕只是成都和川南富顺的距离,同一种美食,已然判若云泥。希望此文能在在全球化和网络化的今天,勾起你那些如同乡愁一般的象征主义食物的美好回忆。

  一百年多年前,自流井盐业兴旺,经营盐业的陕西商人发了大财,集资修了座相当于俱乐部的会所,也就是如今的自贡盐业历史博物馆,民间称西秦会馆。二十年前,一个朋友在那里混饭吃,我常出入其中。有一天,在雕梁画栋中晃来晃去,竟晃出些名堂。

  木雕和石雕,大多绘的是川剧里的戏文故事,虽不全懂,尚可猜测。但有几幅的内容却有些古怪。比如,一朵盛开的莲花上面,是三枝画戟。如果画戟旁边是个美女,我倒可以联想,是不是在说吕布?这都是他的最爱嘛。又一幅,一只肥大的鹿子安然而卧,鹿头上,有一只夸大得不成比例的蝙蝠。这又是什么鬼?

  我的朋友姓郭,是一个渴望回到唐朝,写信必用朱红色明八行的夫子。他说,这是象――征。莲花上面三把画戟,那叫连升三级;蝙蝠飞在鹿子头上,那是福禄双全。总之,不外乎讨口彩的吉语。

 

  国人讲究“意头”,小小年纪也要惦记着功成名就,骑鹿(禄)而行。(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年岁渐长,我慢慢明白,其实咱们中国人,大抵比较含蓄,所以暗喻或祈福的象征主义便是惯用的手法。单说食物,就有不少象征主义的精髓在其中。至于一年里最重要、最需要讨个口彩的春节,更是象征主义食物的大集结。孰若不信,只举一例:汤圆。这种原本甚为普通的甜食,由于有一个圆字,象征了团圆,便成为春节必不可少的名角儿。

  家乡年夜饭

  在我老家富顺,春节的餐桌,尤其年夜饭的餐桌上,一定不能少的三大象征主义食物分别是:鱼,鸡,头个碗。

  鱼不用说了,全国人民都有这个习俗。春节的鱼不仅是一尾鱼,它还是一个美好的期盼:年年有余。嗯,最幸福的生活当然就是收入跑过了GDP,每年能落下三几两银子在帐上。不过,我老家年夜饭的那条鱼,另有两个小小讲究。

  其一,这鱼须是当天宰杀的。最好是上午这家伙还带着老婆孩子在江湖里快活游泳,下午就被一网打上来,晚上做成香喷喷的大蒜鲢鱼或家常豆瓣鱼。大年三十那天的鱼比平时贵一倍以上。再贵,仍然供不应求。

  其二,鱼尾巴得一刀剁下来,贴在自家的门板上。这种习俗由来已久,我那一百岁高寿的老祖母就说过,她儿童时代在王家做童养媳,每年除夕必做的事就是贴鱼尾巴。祖母说,避邪。不过,以余意度之,辟邪固是原因之一。另一原因在于攀比:谁家门上的鱼尾巴更大,乡人一望可知,由此就得出这家人生活红火的结论。

  有句俗语叫作大年二十九的鸡----闹不了两天啦。按老家习惯,除夕家家都得杀鸡。这鸡,一般是公鸡。这倒不是公鸡肉质比母鸡更鲜嫩(其实有可能恰恰相反),而是乡人普遍认为,年夜饭得敬神敬祖先,而母鸡属阴性,若用它摆在庄重的典礼上,乃是对鬼神不敬。故而老家又有另一句俗话:母鸡敬菩萨----婆娘当家。

  用砍刀把公鸡剁成小儿拳头大小,以清油略加爆炒后盛入砂锅,加水,加诸种调料。最后,加入农家自种的红苕制成的粉条,文火慢炖。

  川南的春节前后,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一大锅热气蒸腾的鸡汤,最容易让人在鞭炮声中感受到幸福的抚摸。故此,除非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无论如何,过年都要杀一只鸡。

  有一年,我妈在路上碰到苦根妈,苦根家的生活历来像他的名字一样。苦根妈说,八妹,今年我家里,连一根鸡毛也没见到。我妈对苦根妈充满了无能为力的同情,同时,也为自家年年都能杀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由衷地骄傲。

  头个碗这个名字很奇怪,意思是,第一个上桌的菜。作为第一个上桌的菜,它的制作比较复杂。简单地说,先要做两种半成品。其一是用带了些排骨的瘦肉裹了豆粉炸成嫩黄的酥肉;其二是用加了蛋清的半肥半瘦的猪肉沫蒸得半熟再切成条状,复用鸡蛋皮镶边。其后,在一只巨形的海碗里加入黄花、木耳,再把两种半成品细心铺上去,放进蒸笼,加水后猛火蒸熟。

 

  富顺“头个碗”。(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头个碗”成了“杂烩”

  中国地域极为辽阔,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用诗人汗漫的话说,“早春二月里徒步北上的少年,九百里添一件毛衣,三十里学一种方言,七十里爱一个少女。”至于民间,对这种辽阔有另一种说法: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俗。

  同样一种美食,在不同的地方,虽不能说就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但重要程度和受欢迎程度却判若云泥。

  比如头个碗,在我老家,它是包括年夜饭在内的所有大餐上第一个闪亮登场的。可到了成都,名字竟从“头个碗“变成“杂烩”,就像春节时那些从北上广回乡的青年,原本已经另取了王玛丽朱丽叶这样的洋名,竟突然被不识相的老乡重新喊回王二妞朱狗儿这样的小名,无异于一记闷棍。

  并且,从实质上说,当头个碗降格为杂烩,它已经成了有之不多无之不少的帮衬。吃有余力的人漫不经心地挟一筷子固然可以,视若无物也决不遗憾。不像在我老家,头个碗刚上桌,座中地位最高或是年岁最长因而也就以桌长自居的人,一定会率先提起筷子,一边挟起早就相中的那块酥肉,一边对众人说,来来来,请请请,好东西。

  当然,另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是,由于地阔俗殊,在不同的地方,必然也一定有深受当地民众拥戴的美食。象征主义食物亦如是。

  娃他妈老家在邛崃,即古之邛州。据伊云,她小时候,每家每户过年前十数天,必备一个大猪头,猪头用盐渍了,风干。年夜,整只猪头用巨大的、能坐进一个苗条女子洗澡的大锅煮熟。每餐饭,必将猪头端上桌,切下一盘。如此天天吃,顿顿吃,必得吃到正月十五过完年,那只原本肥硕狰狞的猪头只余下一口白生生的牙齿,嬉皮笑脸地看着欢度春节的主人。

  在古代,猪头是祭祀品,祭祀时上的是整只而不可能是一盘一碗的猪头肉,这风俗在邛崃保留下来,就有了那只要吃半个月的腊猪头。不过,在象征主义领域,它有另一种说法:从年夜饭到元宵,猪头肉餐餐必上,预示着主人家来年天天有肉吃。

 

  你家乡的年夜饭哪道是必备菜式?(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抹嘴肉

  物质不丰的年代,填包肚皮尚不易,至于天天吃肉,几乎完全不可想象。于是,在某些农村,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块巴掌大的老腊肉,油汪汪的,亮晶晶的,如今要减肥的女子或者怕三高的男人,只要望一眼就觉得油腻到心慌,但那时候,却是普罗大众的最爱。

  农历三月,春暖花开,子规声里,细雨如烟,正是古诗所云: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桑种又插田。值此农忙时节,家家都得请人帮着插秧。插秧时必须吃的就是老腊肉。

  油亮的老腊肉切成巴掌大的一块,足有半厘米厚,重一到二两,拈在竹筷上,竹筷似乎都要轻轻闪动。所以吃老腊肉又叫“拖楼板”。张开阔嘴,用力一咬,一股股油水滋滋地射在口舌间,平时少见油腥的乡人幸福地闭上眼睛,尽力享受这难得的幸福。

  秧事已毕,绝大多数家庭的老腊肉都已吃尽,只有特别殷实的人家,还会珍藏下三两块,遇到尊贵的亲戚----诸如亲家母,大姨妈,小姨子----登门做客,便取一方下来,煮熟后切一小碗。

  一些有点虚荣心,或者说需要做出富裕人家的样子以达到某种诉求的人家,比如家里有儿子还没娶上媳妇而媒婆又无视其存在的,比如历来就喜欢和邻居攀比的,竟有一个可笑的发明,那就是抹嘴肉。

  插秧时留下一片老腊肉,力求肉厚油多。每餐饭后,哪怕吃的是玉米羹羹就泡萝卜皮,也要从柜子里取出那片老腊肉,如同涂抹唇膏一样,往嘴唇上细心地涂满油脂,走出门去和人说话时,两片嘴唇就像刚吃过老腊肉的样子。

  父亲抹了母亲抹,母亲抹了大哥抹,大哥抹了二姐抹,二姐抹了三妹抹,一直抹到最小的只有七八岁的小弟,小弟忍不住咬了一口,立即招来父亲一记响亮的耳光。小弟忙吐出老腊肉,老腊肉上便有一排浅浅的齿痕。

  如果问农村的生活是怎么好起来的,我以为,土地承包到户后,粮食丰收,首先解决了填饱肚子的问题。以后,乡人大量养猪,年终几乎都能毫无悬念地杀一头猪,制成一墙暗红的老腊肉。作为一个痛苦年代的辛酸记忆,当抹嘴肉悄然消失,不再需要用它来伪装成刚吃了老腊肉的模样时,生活就已悄然翻到了新的一页。

 

  阳光下,院子里晾晒的腊肉,油光光,亮晶晶,一度寓意着富足。(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不过,时至今日,象征主义的食物正在减少,大抵因农业时代形成的传统正在消失。在全球化和网络化的今天,那些如同乡愁一般的象征主义的食物,已经变得平凡。不过,我固执地认为,当你在五星级酒店吃年夜饭,当你的年夜饭居然没有一尾鱼,一锅鸡汤,一盘亮晶晶的、母亲亲手制作的老腊肉时,其实,这顿饭已经与记忆中和传统中的年夜饭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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