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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时代的共享图书馆 是天堂还是地狱

作者:宋祺 · 2017-04-16 来源:澎湃新闻

  眼下,共享单车、airbnb和Uber们如火如荼,而共享图书馆——一种通过互联网整合闲散图书资源、并到达新用户的新型图书馆,也正在被一些致力于推广阅读和思考的创业者们实践。

  但共享图书馆会像共享单车那样风靡吗?有人说,共享图书馆算得上共享,但谈不上共享经济,因为共享图书馆的运营模式不够高效,不能满足共享经济这一经济形态的门槛。

  在接触一个共享图书馆10个月以后,我意识到,不论它能否够得上共享经济的门槛,在这个互联网文化已经悄然渗透我们生活、控制我们行为的时代,“共享”已经正在改变阅读的模样。这威力既可以犹如狂风,也会无力得如同细雨,它将我们同时带入天堂和地狱。

  共享图书馆的美好想象

  “我一直想象,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博尔赫斯的这句话,曾经被贴在“在高处图书馆”的白墙上。

  去年一个夏夜,是我第一次去北京胡同里的这个共享图书馆,看到自己从学校寄出的书籍被安放在图书馆的书架上,我有点忐忑地问,“有人看吗?”

  “有啊!当然有!你的书都很好!”图书馆的创办人如是说。

  这个“在高处图书馆”成立于2016年5月,由共享平台“享借”的创始人李厚辰创办。在参与共享图书馆运营的数月后,我逐渐明白互联网文化下的共享图书馆并非博尔赫斯所言“天堂的模样”,因为互联网将现代人带到了天堂口,却无法告诉你前路是不是地狱。

  但这一切的开始,的确是犹如天堂般美好的想象。

  爱书人分享自己的书籍给图书馆,图书馆根据藏书定位进行筛选,保证馆藏质量,书籍被选中的分享者成为馆员,可以免费借阅图书馆的任何其它书籍,自己分享的书也可在有需要时被取回。在这样简单的规则下,共享图书馆“在高处图书馆”半年内汇集了千余本高质量的好书,囊括人文社科的经典原著、重要领域的抗鼎之作、时间淘洗的文学珍品,借阅渠道搭建在已开发两年有余的借物平台“享借”上,保障了馆内图书可以有序在全国各地的爱书人之间流通。图书馆为馆员分担的物流费用减轻了异地借阅的经济压力,与此同时,分享书籍的馆员们可以通过微信群等社交网络跟进图书馆信息、讨论阅读内容、参与读书活动。

 

  图书共享平台“在高处图书馆”

  这是我们一起建立的图书馆,而你我是谁?

  分享的力量是巨大的,在良好的资源整合前提下,通过共享图书馆我们可以更便捷地借阅许多难得一见的好书,但如同一个个最终败给资本主义的共享经济产物,原本应建立在情感及信任关系上的书籍借还关系通过被共享平台流程化,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就好像我们不会再感谢uber司机的“顺路”,不再为分享住所的airbnb房东留下礼物。互联网让我们一起建立了这座图书馆,可我们在借还书籍的过程中其实不再知道你我是谁。

  “在高处图书馆”的本意,是打破传统图书馆单向借阅为主的规则,让馆员和读者以分享图书为前提共同参与建立图书馆,互联网的沟通渠道在汇聚书籍、开展活动的基础上,本应连接形形色色的人。我曾在一个无人的午后细细整理了“在高处图书馆”的馆藏,在将书脊对齐、端详一本本书名和作者的过程中,胸中涌起的感动溢于言表,昂贵的套系书如《传家》、《博尔赫斯全集》、《木心全集》,少有的绝版书如北大初版的社会学、政治学著作,都被不吝分享的馆员贡献出来。仅仅因为共享图书馆发起者的号召,熟知不同领域的爱书人将如此多高质量的好书汇集在这个既不是高校、也不是书店的空间里。你可以想象,这个共享图书馆其实汇聚了一批犹如智囊团的爱书人。

  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位馆员,孩子刚上幼儿园,聊起在北京的生活算不上轻松,而读书作为他繁忙生活之余的爱好,开销上也有所顾忌,那天他在书架上拿起一本《塞拉菲尼抄本》,激动地说,“这本书我一直想看!可是太贵了,没想到这儿有!”我看着他轻轻摩挲着书纸,如获珍宝般翻阅那本画册,感慨共享的力量真是强大。

  然而这一位位乐于分享的馆员成为了馆藏的提供者后,却未必知晓彼此,想要连接人的图书馆最终还是以书为主体,人是次要的,被隐于一本本书籍之后。共享图书馆里,社会的快节奏让这些有温度的分享书籍成为便利的馆藏,用户们懒于寻找书籍背后的人。在这里其实我们不再需要关注书是谁分享、又是为何分享的。

  我偶尔会想起在校园时,因为一次次借书还书,两个不同专业的同学渐渐成为了朋友,临到毕业时,还会将未还之书作为礼物相赠,人情和信任也在书籍的借还中被建立起来。在共享的平台下,当我们已可以拿到书,便可以不再关注人,日常生活中通过借书、还书建立的人际关系也悄然隐去,在那个互联网和购书都不甚方便的年代,“这本书我只借给你”和“谢谢你借我这本书”的感情已然在共享图书馆里逐渐消失。

 

  《塞拉菲尼抄本》

  你是爱读书的人,还是爱读书的tag

  共享图书馆的实体馆址,除了可供读者阅读,还是一个书友社交的场所。我们在这里认识更多爱读书的人,却也认识了更多打着爱读书tag的人。即使“在高处图书馆”尽力避免成为披着图书馆外衣的咖啡馆,旨在汇聚真正想读书的人,创造一个爱书者名符其实的乐园,这样的门槛也已然成为“标签”。

  为了避免共享图书馆的公共空间成为供人上自习、闲聊的地方,“在高处图书馆”的管理者一再强调不提倡在图书馆自习备考,不提倡在馆内拍照、闲聊,不提倡馆员在馆员群内聊与书籍无关的内容。于此同时,为了保证来图书馆的人都是真正的爱书人,图书馆的藏书筛选掉了畅销书、工具书等易读书籍,保留下的馆藏都是需要静心阅读的严肃书籍。

  我看到一些读者来这里转过一圈,觉得没有自己能看懂的书就走了,再也没有来过,又或者有人因为聊天、拍照被制止,便再也没有来过。而那些愿意坐下来慢读那些严肃书籍的人,终归是少数,他们或是常来借书,或是在大家都出去旅游的节假日泡在图书馆里,兀自阅读馆内的藏书。

  互联网带我们进入了标签时代,人们太善于用标签去表达自己,也善于用标签判断他人。一座想要共享好书的图书馆,还是会成为互联网时代的符号之一。共享图书馆给我们一个更容易到达的空间,在这里我们会遇到真正喜爱读书的、或是标榜喜爱读书的用户,而在这个已经被定义的空间内,是否真的爱读书似乎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似乎你来到了这个空间,你就是个“爱书人”,而图书馆的馆藏定位,也成为了人们可利用的符号。

  有人来这里捧着一本书,玩一下午手机,拍张照片发朋友圈,然后离开;有人在这里和朋友安静地自拍、小声地聊天,然后离开;有人带着男女朋友来这里,介绍着他其实根本没有看过的书,然后离开。社交的行为也可以在这里被完成,以一个看似高雅的趣味——“读书”作为封面,翻开的内容是否是“读书”已经没有人在意,人们因为读书在这里相识后,一起登山、逛街、谈恋爱,却不会再来图书馆。

  互联网需要标签来删选信息,这让互联网文化下的共享图书馆也难以摆脱被标签化,于是共享图书馆的读者也带着各种各样的标签,大家快速地以标签彰显各自趣味、分辨社交意向。尽管管理者一再地强调图书馆空间的阅读功能,共享图书馆的多元性还是很容易让这里变成一个本质上脱离书籍的社交空间。我们其实不应去诟病人的社交需求,但如果一个严格控制馆藏质量的图书馆也不得不成为另一个摆着书籍的咖啡厅,到底怎样的图书馆才能给爱书者属于他们的读书空间和纯粹的社交空间呢?

 

  “在高处图书馆”

  如此热烈的读书会,如此沉默的读书会

  互联网时代的网络群组作为一种新型的公共空间,为共享图书馆提供了更多元的读书会开展方式,其秩序却也更为复杂,我们永远不知道今晚的读书会是真知灼见的交锋,还是一地鸡毛的沉默。“在高处图书馆”办读书活动频率很高,除了常设栏目牛津通识读本的知识分享会外,还有“posta一起读”活动,“一起读”活动的阅读书目由读者投票选出,专人导读,每天带着导读的问题阅读指定内容,参与者可以在专门的平台上进行金句打卡、阅读难点提问,也可以在微信群内讨论。

  我曾导读过一本《无缘社会》,一本讲述日本社会“无缘死”的书,内容发人深省,却也压抑。在导读那本书的过程中,有一位读者突然在读书群里说,“这本书太让人难过了,我好害怕自己也会无缘死,不想读了。”那日我在屏幕前,感受到一位相隔千里的读者,与我同时在阅读同一本书的同一个章节,说出了我内心的感受,本已有些许动容,又见群里其他读者纷纷发言,“我也觉得很难受,但也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很可贵,想要去跟更多人交往,不想要无缘死。”“不会的,我们在一起读书啊。”“中国社会跟日本社会还是不一样的。”又仿佛感觉到自己的阴郁也得到安抚,令人不禁感谢这个时代,只有互联网和共享图书馆能让这么多不相识的人在一起读书,又让大家友善地互相宽慰与讨论。

  管理者导读过一本《单向度的人》,作为一本本身就很晦涩的书,导读者尽心的导读注解也无法让所有人能耐心读下去,于是有读者在读书群里谈论这本书的无趣和不值一读。为了不影响其他参与读书活动读者的热情,管理者想要请这位读者退群,却引发了这位读者的强烈不满,“就只能说这本书好,不能说不好吗?还有言论自由吗?”紧接着,不同立场的读者发言将争论引致愈加白热化,大家隔着互联网在ID之后愈加丧失理智,讨论内容离题之远犹如街上面红耳赤的吵架者比声调高低,而愈加难听的言语也被轻易敲击成文字发送出来,虽然最后由于管理者的好言相劝与中和将群内读者的情绪安抚下来,之后群内也变得沉默了。

  古人云,“学而无友,学必无成。”与书友讨论问题作为读书的重要环节,在共享图书馆的网络平台上有了新的开展方式,也有了新的问题。有人说,面对面的读书会,见面三分情,讨论总是客气话连篇,鲜有见得针尖对麦芒的激烈,然而互联网上的读书会讨论,更多不同背景的人聚集在一起,更多观点被肆无忌惮地表达,自说自话的表演轮番上演,是让我们听到更多的声音呢?还是让我们听不到更冷静、更有效地讨论?

 

  “在高处图书馆”

  我们真的可以共享一切吗?

  有人说共享图书馆只是为了蹭共享经济的热潮,却不知图书无法达到共享经济的盈利点。然而共享图书馆的实践者们或许从未觉得阅读可以被共享、真知可以被共享、思考可以被共享,至少“在高处图书馆”的创办者不这样认为,李厚辰曾说,“来读我们馆藏的人,是带着问题的人。对生活的问题也好,对人生意义的问题也好,有问题,就要求解,就会认真看这些书。”或许共享图书馆只是为现代人提供一个拥有闲置好书的场所,太多人在讨论共享如何盈利,但我们其实并不能共享一切,并非所有共享模式都要搭乘资本主义的经济快车。

  博尔赫斯认为天堂是图书馆的模样,恐怕是因为天堂之包容,有容世间知识与智慧,有容世间热爱求知之人。从前慢,读一本书是一本,借一本书便是个人情,爱书人是真爱书,互联网在改变着我们生活的同时,也为我们的精神生活带来了共享图书馆,它比天堂更为包容,囊括了真知与虚妄,也接纳了各色各样的人。

  在互联网给我们带来更多商机、更多娱乐、更多碎片信息的时代,知识也逐渐被妖魔化,知识可以成为标签,可以被消费,甚至由于渠道的便利,有知识似乎是必须甚至是理所应当的,无知从未被人嘲笑得如此厉害。读书作为获取知识的渠道之一,也不再单纯,人们可以为了功利、为了社交、为了知识的标签而读书,也可以为了这一切去共享图书馆走马观花。

  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在图书馆里看着在高处图书馆的发起人独自整理着那千余本书,只有他的猫陪着他,没有任何一位说要来看书的馆员真的在那晚来到图书馆看书,他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加班,一个人在图书馆里。

  那时我知道,可能这种馆藏的共享图书馆永远不能像共享单车那样风靡,也无法成为创业者和投资人的摇钱树,互联网时代里的图书馆不再是天堂,也绝然不是地狱,她的模样就是现代人群的模样,或许变化如此快的我们会让她明天有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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