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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泉嘉盟:一种吴门文化圈的趣味和风尚

作者:今萧山一带 · 2017-10-18 来源:澎湃新闻

  一

 

  文彭致钱榖一札,图录编号33

  翻阅上博“遗我双鲤鱼”展览图录,有文彭致钱榖一札:“雨窗无事,思石翁册页一看。有兴过我,试恵泉新茶,何如?彭再拜。叔宝老弟。辛丑三月十四日。”

  裱边由吴湖帆题“文三桥国博彭惠泉新茶帖”,跋:“三桥、休承二札,皆致钱叔宝者。石翁册不知即石田为韩锦衣画园林六景册否,盖有三桥跋也。”

  此信写在嘉靖二十年(1541),文彭四十五岁。因为雨天无事,邀请朋友前来同赏书画,共饮新茶。

  文彭字寿承,号三桥居士,长洲(今苏州)人,父亲文征明,弟弟文嘉。官至南京国子博士,因此吴题称“三桥国博”。但其功名得来十分不易,六十才步入仕途。此前则久试不中,长年赋闲家中。

  不过这种生活并不可简单地理解为水边林下的文人理想,尽管文氏自述“日侍(父亲)左右,奉翁登览名山,周旋觞咏,靡日不畅。”但根据近年的研究,文彭在此期间为父代笔、作为中间人代父亲接洽、替人掌眼,甚至直接参与鬻古,这些日常事务如若形诸文字,的确可说是“周旋”二字。

  受信人是钱榖,字叔宝。他是文彭的好友,又是文征明的门生,同样是苏州人。以善画山水见称,同时也藏书、抄书,在明代藏书史中亦占有一席。

  两人关系十分亲近,现存多通文彭致钱榖的手札,尤其是文氏在北京做官时落笔的,都证明了这一点。书信的内容往往以京都琐闻开始,然后细数近来见过的字画。当中还有几件名品,有些今已荡然,有些至今尚未研究透彻,譬如同期在展的另一通文彭致钱榖札中提到巨然名下的《江山晚兴》。

 

  文彭致钱榖又一札(局部),图录编号63,左数第3行“研山”以下,事关巨然《江山晚兴图》,此段释文:“研山又得僧巨然《江山晚兴》小横卷,幽雅可爱,虽无题识,而有钤缝章及号,当是宋内府装束,亦可爱也。”

  这些都是背景,还有吴湖帆裱边所提到的“石田为韩锦衣画园林六景册”,是沈周少作,每幅以小楷题诗,高士奇《江村消夏录》有载。这套册页过去就有复本,不过文跋均同,云画册偶得于京师,归而出示文嘉,被“豪夺而去”,落款在嘉靖四十年(1561),与文彭1541年的信中所说的恐怕不是一件。

  二

  这通短札还有一点可资助谈的,就是试茶所用的惠水。惠泉,唐大历间始凿,在惠山寺松竹之下,景物清美,元和间李绅有句:“素沙见底空无色,青石潜流暗有声。微动竹风涵淅沥,细浮松月透轻明。”

  不过其声名还因宜乎烹茶得来,上引李绅篇什后边还有两联,“桂凝秋露添灵液,茗折香芽泛玉英。应是梵宫连洞府,浴池今化醒泉清”,暗说茶尽芳味,又明写香芽浮动,最后回到赞美惠泉。

  宋代的茶诗颇夥,并且精巧,名物如龙团、风炉,状貌形声如雪乳、松涛,无不使后人企羡。咏惠泉者也有不少,其中以东坡“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最著。

  洎乎明代中叶,照样风物不殊。正德十三年(1518)清明日,雨霁,文征明同蔡羽、汤珍、王守兄弟、汤珍会茶于惠山。文征明作《惠山茶会图》,画上井泉在松筠之间,井边小岩幽窈可爱,“七人者环(二泉)亭坐,注泉于鼎,三沸而三啜之。”

  从今存的文征明集来看,他曾不止一次到过惠山品泉,譬如《秋日将至金陵泊舟慧山同诸友汲泉煮茗喜而有作》、《再游惠山》这些篇目都是明证。而当时的吴门,推赏惠泉的文人更不在少数,仅文诗中笔及的就有不少。

 

  文征明《惠山茶会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再如同辈的徐祯卿、后一辈的王世贞,均曾有过吟咏惠泉的诗文。可以说,惠泉烹茶是当时整个吴门文化圈共同的趣味和风尚。而在文彭这里,也依旧好慕不衰。

  三

  虽然惠泉水活,可以流动,但总流不出惠山。要想不到惠山而得饮惠水,便得设法运水。

  长庆间,李绅的同僚李德裕,也是当时的宰相,大概是最早将这一想法付诸实施的。因为好饮惠水,自毗陵(按行政区域划分,惠山当时属于毗陵)至长安,置“递铺”运水。这则材料出自《玉泉子》,“递铺”,大约相当于驿站的意思。

  宋人同样爱重惠泉,瓮而运至汴京。不过泉水经历颠簸,不免沾染上“瓶盎气”。于是宋人又发明了洗泉之法,拣干净的细沙滤过,可使泉水清洁如新,号为“拆洗惠山泉”。这一说法见于《清波杂志》。

  以上两种办法,都是走陆路,非车马莫办。因为耗资巨大,非富家显宦不能轻易达到。

  至于明代中后期,在水网密布的江南地区,有了更为省便的方法,即船运。文征明《煮茶》诗有句“绢封阳羡月,瓦缶惠山泉”,这里盛泉的器具是“缶”。《煎茶诗赠履约》“谷雨江南江南佳节近,惠泉山下小船归”一句,更拈出了运送惠水的方式。当然,查找文献难免挂漏,这种水运的办法未必之前没有,不过开始多见应当还是明中叶以降的事。

  隆庆四年(1570)付刻的《一统路程图记》,作为一部明代商旅指南,辑录陆引一四四条,附程图三幅,凡途中水马驿站、行程里数、风土人情皆予以详录。扣除写作时长,其中所录正是文彭生活时代的事。那么当时的惠水是如何从惠山到达苏州的,大略可以据此想象。

  书中讲到,自惠麓放舟东下,行十里至无锡县,又二十七里至新安,又二十里至望亭,又二十里至浒墅关,又二十里至枫桥,又十里则抵阊门(苏州府西门),全程计一百零七里。

  这段水路属“杭州府、官塘至镇江府水路”,波平水静,航行畅利,最快一夕可达。终年无搁浅之虞,“秋无剥浅之劳,冬无步水之涉。”

  值得一提的是,此书还特地记载了哪些地方须防盗贼。譬如“休宁县由几村至扬州水、陆路”,自呈坎至几村,“不可早起,日调包,夜偷摸,打闷棍常有者。冬有强盗。谨慎。”不过,惠山至苏州一段,除盘门近处凶年有盗,其余各处昼夜无贼。

  如此既便且速,倘若费用不高,应当十分利于惠泉的流通。可从文献来看,在整个明代中后期,惠泉还是贵重之物。

  万历年间的李日华身在嘉兴近郊,距离惠麓约两百里而遥,问渡淞陵更须两三日方可。虽然想在家中常备惠水烹茶,可仅凭一人的财力难以办到,因此他发起了个“运泉约”来醵资运水:

  “运惠水每坛偿舟力费银三分。

  坛精者每坛价三分,稍粗者二分,坛盖或三厘,或四厘。自备不计。

  水至,走报各友,令人自抬。

  每月上旬敛银,中旬运水,月运一次,以致清新。”

 

  嘉兴地区的水网示意图,出自万木春《味水轩里的闲居者——万历末年嘉兴的书画世界》,原书图注:“参照万历二十八年《嘉兴府志》、崇祯十年《嘉兴县志》等文献绘制的示意图,并不很严格。”

  如此平摊下来,一坛惠水至廉三分,李日华认为“凡吾清士”,当“咸赴嘉盟”。其实这个价钱并不便宜,普通人家也不足以负担。须知当日他在嘉兴城内外至少还拥有两处房产,城内一处在春波门内,是商市辏集的繁华地段,用来出租,收取费用。从他日常的生活来看,虽不能说富裕,至少也是家有恒产的士绅。在李日华这里,惠水的价格是雇船所需支付的人工费用。

  稍晚一些的张岱在《陶庵梦忆》中也不止一次提过惠泉。其中有一段讲绍兴人寡陋的文字,起首云“惠山泉不渡钱塘,西兴脚子挑水过江,喃喃作怪事。”大意是指,运泉的船只到杭州而不过钱江,对岸的西兴(今萧山一带)如要用水,只能靠脚夫渡江来取,再渡江而返。绍兴在西兴又东,取水更加不易,是故竟然不知有惠泉。

  另外,此时的惠水照样费用高昂,张岱的祖父还曾以惠水煮茶待客,但到了他自己这里,却已“无力递惠泉”。

  崇祯末年,仍有好事者为饮惠泉而递水。这位南京的闵汶水,家住桃叶渡,饮茶极为讲究,所用惠水是专门着人在惠山上待到漏夜,等新泉初至时汲取,再以瓮储舟载运到南京。并且为使水清不浊,舟非风勿行,又以山石藉瓮底,使扰之不浊。所费又不知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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