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 贾岛 〔唐代〕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贾岛的这首《剑客》，与他以往诗词的风格大为不同，善于锤炼字句的他，在这首小诗里直抒胸臆，别出心裁。

却率意造语，直吐胸臆，给人别具一格的感觉。诗题一作《述剑》。诗人以剑客的口吻，着力刻画“剑”和“剑客”的形象，托物言志，抒写自己兴利除弊的政治抱负。

十年磨成一剑，剑刃寒光闪烁，只是还未试过锋芒。如今将它取出，给您一看，谁有冤屈不平的事？剑客意为行侠仗义之人，科考失意的贾岛，在诗中化身剑客，抒发心中的平之意。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霜刃，说明宝剑之锋利，剑刃像霜雪一样洁白，寒光闪闪。一把宝剑的诞生，包含了剑客的无数心血。历经十年的精心锻造打磨，方能成为宝剑。

剑如此，人也是一样。古往今来的读书人，无不是经历十年寒窗苦读，忍受寂寂无名的煎熬。霜刃未曾试过，说明崭新的宝剑还未遇到合适的主人。诗中隐喻有才之人未能得到伯乐赏识，一直被忽略。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把示君，意为拿给人看。这两句诗，把剑客迫切的心情刻画得活灵活现。今天拿出这把宝剑，剑刃锋利，走遍天下难逢敌手。试问谁有冤屈事？谁有不平事？赶快说出来吧。英勇的剑客，手持利剑，定能帮您扫平不平之事。剑客的豪情，跃然纸上。

贾岛一生坎坷，他早因为家境贫寒而出家为僧，号无本。《红楼梦》里，岫烟评价妙玉僧不僧，俗不俗。意思是说，带发修行的妙玉，对红尘还有眷恋。历史上的贾岛，后人称其为半俗半僧的诗人。

他在人生失意的时候，落发为僧，为自己取法号无本。但他并没有忘却人世间的烦恼，所谓无根无蒂、空虚寂灭，原来只是镜花水月。如果说性格决定命运，那么贾岛的悲剧人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自己。

人生遇到困难，他牢骚满腹，选择避世出家。既然出家为僧，就应该在佛门净地清心苦修，遵守佛家规矩。谁曾想，倔强如他，在红尘中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在佛门又不肯受约束。当年，他在洛阳一家寺庙出家，寺院规定，午后不得踏出寺。

其实，即使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寺院的这个规定也很有道理。身为出家人，诵经坐禅，难道不是每日应做的功课吗？在其位谋其职，是每个人都懂得的道理。但是，众多僧人中，唯有贾岛抱怨，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这话说得，竟然觉得出家之人不如牛羊，牛羊尚且能在黄昏时回家。可是他忘了，寺院难道不是他的家吗？

很多人以为他要一心向佛了，然而他却没有做到。身处红尘中，贾岛不开心；身居佛门时，他的心却不清净。入俗向往禅心，为僧思念俗事。为僧为俗，他都不快乐。

他这一生，都活得辛苦，看不惯世俗，却没有能力改变。一直努力推销自己，这首剑客，何尝不是他的自荐诗？但他总是口无遮拦，该说的，不该说的，不能说的，总是不分场合，说出来。既没有解决问题，还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他的情商，令人着急。

为僧难免思俗，入俗难弃禅心。后人评价他，发狂吟如哭，愁来坐似禅。贾岛一生，都似在带着枷锁行走，他的双重性格，让自己内心不轻松，活得不快乐，后人评价他，发狂吟如哭，愁来坐似禅。他的身上，世俗味很浓，僧味也不淡，在纠结中过了一生。

反观王维，身在尘世，心在佛门。白天忙完公务，晚上自己在家修心。一身才华的唐寅，辞去官职，亲手栽下桃林，盖好草屋，为了追求自由，心甘情愿舍弃富贵的生活。

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无官一身轻，以布衣身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即使隐居的日子贫寒辛苦，陶渊明何时抱怨过、何曾后悔过？他在诗中轻描淡写地写道，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生活的艰辛，读者都能体会到，他却以轻松的笔墨写出来。

无论是王维，还是陶渊明，他们都活出了真实的自我，有个性，有追求。再看贾岛，人称诗奴，性格孤僻，不喜欢与人交往。虽然他得到韩愈的赏识，在其鼓励下还俗，参加科举考试，却因为一首病蝉，得罪权贵。他自恃才高，把前来考试的学子看得过低，不把那些人放在眼中。于是在诗中说，病蝉飞不得，向我掌中行。拆翼犹能薄，酸吟尚极清。露华凝在腹，尘点误侵睛。黄雀并鸢鸟，俱怀害尔情。他的笔下，黄雀、鸢鸟，都想伤害蝉。

贾岛意为，自己才高却不被赏识，可是却从未考虑过，他身为布衣，有权势之人怎么会认识他呢？不认识他又怎能给他机会呢？他若想再遇到韩愈那样的伯乐，至少应该把自己的才华展示出来，而不是一味地发牢骚。

贾岛因为写了这首病蝉诗，落得一个考场十恶的坏名声。试想，在古代，一个读书人，一旦被贴上无才之人，不得采用的标签，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而这样的结局，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

心情失落的贾岛，写了这首剑客，他以剑自喻自己的才华。宝剑磨砺十年，无比锋利，天下无双。他自认为自己寒窗苦读十几年，满腹经纶，却难遇知音。他想让天下人知道自己，重视自己，也想做出一番事业。

贾岛一生都很刻苦，写起诗来，往往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虽然，现实生活中的他十分清瘦，虚弱无力，却在剑客一诗中，表现得豪气冲天、侠肝义胆。他真实的目的，其实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被人赏识重用。

出身低微的贾岛，怯弱自卑，朝中无亲无故，拜师无门，找不到靠山，因此痛恨社会不公。在他看来，自己之所以考试失败，没有人生出路，都是因为当朝权贵的压制，不让他表现，不给他机会。他在一首诗中，曾表达自己内心对裴度的不满，破却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种蔷薇。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庭君始知。

被封为晋国公的裴度，战功无数，住在高宅大院之内，他何曾招惹过贾岛？贾岛却写诗嘲讽人家。他既然藐视权贵，何必离开佛门净地而还俗呢？既然还俗，就要试着学会共生。殊不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何必非要一味抱怨呢？

贾岛不把权贵放在眼里，权贵自然也不想给他机会。因此，他的人生路一直过得很辛苦。到了晚年，他才出任官职卑微的职务，长江县主簿。他被称为苦吟诗人，每时每刻都想着诗词，寝食难安，茶饭不香。

他也曾随口吟出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的妙句。也曾写出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的经典。他笔下的诗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浪漫唯美。而现实中他，却活得太过辛苦。贾岛的人生悲剧，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的性格。性格决定命运，是他真实的人生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