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时期的诗人中,有一些“神仙友谊”常被后人称颂,比如“李杜”,虽仅有三面之缘,却成了一生的挚友;
再比如王维和孟浩然,仅仅是在长安短暂的相处,却成为了千古佳话。孟浩然死后,王维哭得稀里哗啦。亲赴襄阳,写下了《哭孟浩然》。
还有王昌龄和孟浩然,王昌龄复官北归途中,于襄阳拜访孟浩然,两个人豪情痛饮,直接就把孟浩然给喝走了。孟浩然终年52岁。
亦有柳宗元和刘禹锡,两个人一起入朝为官,一起搞改革,一起被贬官,一起被召回京,又一起再度被贬官,最后柳宗元先走一步,将自己的子女托付给刘禹锡。刘禹锡视为己出。
而元稹和白居易同样是过命的哥们,元稹的墓志铭,都是白居易亲手撰写的。在白居易的一生中,写给元稹的诗多达200多首,最著名的就是那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同样,白居易与刘禹锡也有着超脱世俗的友谊,晚年一起隐居洛阳,逍遥自在。并且,白居易和刘禹锡还是同一年生人。
不过,“刘白”56岁的时候才见第一面,期间还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一直被后人津津乐道。
可能文人都有一股傲气吧,或者是刘禹锡本身就是豁达之人,两个人的诗词唱和,他总是能压白居易一头。
白居易性格好,亦属于慢性子人,每每吃瘪,也不生气。(反正咱俩都能活到70多岁,我慢慢磨你,总有一天能超过你,哈哈)
我们先来说“刘白”的第一次见面。
宝历二年,公元826年,刘禹锡奉调回洛阳,结束了前后22年的贬官历程,归途中于扬州偶遇白居易,因白居易也有贬官经历,两个人一见如故,举杯痛饮。
三杯五盏,觥筹交错后,白居易写了一首诗,赠予刘禹锡,题为《醉赠刘二十八使君》:
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
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刘禹锡回赠了一首《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两首诗虽为“商业互捧”,但明显刘禹锡的诗更有意境,也更雄厚洒脱,尤其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两句,更是成为了千古名句。
相形之下,白居易的诗悲观了一些,这和他的性格有关。比如他最出名的《长恨歌》,也是悲伤的氛围比较浓厚,甚至到了晚年,白居易依然如此。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而刘禹锡的诗句,基本都很乐观开阔,比如: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此番初次会面后,刘禹锡任职于东都尚书省,白居易至长安任秘书监,次年转任刑部侍郎,封晋阳县男。然而此时白居易病了,没有赴任,百日之后,按照律例,他只能再转官,迁授太子宾客。
赴任之际,白居易写了一首宝塔诗,题为《一七令 · 诗》:
诗。
绮美,瑰奇。
明月夜,落花时。
能助欢笑,亦伤别离。
调清金石怨,吟苦鬼神悲。
天下只应我爱,世间惟有君知。
自从都尉别苏句,便到司空送白辞。
这首诗看似唯美,实则藏了许多无奈和伤感,这符合他一贯的性格。最后两句,“都尉别苏”指的是李陵因与苏武离别而写的《答苏武书》,“司空送白”指的是裴度送自己。
所以这首诗翻译过来就是:自李陵作诗送别苏武后,也只有裴度能赋辞送送我了。
不久后,刘禹锡闻得此诗,立马也和了一首宝塔诗,题为《叹水别白二十二》:
水。
至清,尽美。
从一勺,至千里。
利人利物,时行时止。
道性净皆然,交情淡如此。
君游金谷堤上,我在石渠署里。
两心相忆似流波,潺湲日夜无穷已。
纵观两首诗意境,白居易格局确实小了。我们来看刘禹锡的诗,首先题为“叹水”,指君子之交淡如水,言下之意是:不是我没赋诗送你,是认为我们相交,已经不需要搞那么复杂的形式主义了。
可是接下来,刘禹锡却在诗文中巧妙地叙述了两个人的友情,引用了《庄子 · 山木》之典故,表达了自己对这份友情的珍重。而“从一勺,至千里”这一句精妙至极,“一勺”指一面之缘,千里暗指细水流长。
所以这一回合,白居易又败下阵来,而刘禹锡不愧被后人誉为“诗豪”,其诗风总是很开阔,相信其为人也一样,不然就不会两度游玄都观。第一次写下了: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然后因为这首诗有讽刺新贵之意,再次遭到贬官。
第二次,是14年后复官,故地重游又写下了: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白话文的意思是“我胡汉三又回来了,你们能拿我怎样?”这等豪气,确实叫人佩服。
其实,白居易与刘禹锡的唱和诗,从来就没赢过。白居易晚年写了一首《咏老赠梦得》:
与君俱老也,自问老何如。眼涩夜先卧,头慵朝未梳。
有时扶杖出,尽日闭门居。懒照新磨镜,休看小字书。
情于故人重,迹共少年疏。唯是闲谈兴,相逢尚有馀。
刘禹锡唱和,作《酬乐天咏老见示》:
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身瘦带频减,发稀冠自偏。
废书缘惜眼,多灸为随年。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
细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毫不意外,白居易依然是在感伤年华,反观刘禹锡,不仅诗文对仗工整,就连气势也朝气蓬勃。
简单意思就是说,白居易在感伤自己老了,不中用了,而刘禹锡则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落日时分,虽然天色已晚,但是流光散在桑榆之上,幻化成霞,依旧绮丽满天。
所以这一次交手,白居易败得更彻底。
前面我们也说了,白居易的性格如此,天生忧郁,虽然屡屡输给刘禹锡,但并不代表白居易的诗文比刘禹锡差。而且,文无第一。
纵观生平,白居易写下了《长恨歌》、《琵琶行》、《卖炭翁》,成就上是略压刘禹锡一点的。
所以,白居易只是个慢性子,他写诗需要琢磨,如果即兴发挥,他不如刘禹锡。比如《长恨歌》,白居易字字推敲、句句斟酌,整整写了几年才完成。
晚年,刘禹锡和白居易同隐洛阳,酬唱之诗颇多,并成册《刘白唱和集》,广为流传。闲暇之时,刘白二人经常出入裴度府上,吟风弄月,很是快活。
因此,二人的友谊也成为了千古佳话,一直被后人津津探讨,甚至拿他们的诗作比较,也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地觉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