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我对各种宗教很有兴趣。世界三大宗教———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主要典籍,我都认真地研读过。我也多次旁观过各种宗教活动,遇到宗教信徒、教士、僧侣时,我也同他们平心静气地探讨宗教教义及其他问题。我尊重他们的宗教信仰。但凭心而论,我对邪教却很不了解。“法轮功”被政府取缔后,我出于科学家的社会责任感,投身于反邪教的研究。我读完了李洪志的《转法轮》。阅读时的那种感受,全然不似研读宗教典籍时那样引人入胜,有所心得,而是极为厌恶,颇有点硬着头皮完成任务的感受。在研究中,我也访谈过一些“法轮功”痴迷者。通过这些接触,使我对什么是邪教,邪教如何蛊惑追随者,有了一点新的认识。
我听到有的社会科学学者有这样一种认识,认为痴迷于邪教也同信仰其他宗教是一样的。根据我的研究和体验,我对这个观点不敢苟同。在这里,我权且将“法轮功”作为邪教的一个个案,试将宗教信仰与邪教痴迷的心理活动做个比较,探讨它们有哪些相同之处,又有哪些不同。请注意,我不是在比较宗教教义与邪教邪说,而是比较宗教信仰和邪教痴迷的心理特征。
1.宗教信仰和邪教痴迷的一个共同之处,是道德理想的寄托和自我约束
我的一个同事信仰基督教。当我问及他对基督教教义的见解时,他承认,基督教教义中吸引他的,是博爱、宽恕的品质。有了宗教信仰,可以强化自我道德约束。在河北省的一些地方,天主教教徒往往集中在一个个村庄中。据当地天主教会介绍,这些村庄的民事纠纷和刑事发案率大大低于其他村庄。
我们在访谈“法轮功”痴迷者时发现,他们绝大多数持一种简单、偏激的道德理想主义观念。他们追随“法轮功”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做一个好人”。那些“法轮功”痴迷者的同事都反映,他们在单位里工作努力,待人诚恳,很得人好感。在痴迷者看来,一个人、一件事,非好即坏,非白即黑。有个邪教痴迷者谈到,他原来同本单位的某人比较要好。政府取缔“法轮功”后,许多人都来劝说他放弃“法轮功”。那个人劝他可以表面上说已经脱离,私下里在屋里继续练。他认为那个人诱导他言行不一,就再不愿搭理那人了。邪教痴迷者的这种人格特征并不能说明“法轮功”有多好,恰恰证明,这样的人更容易受邪教欺骗。邪教的欺骗性就表现在,它们总要打起道德旗号才能吸引人,才能号召人追随。
面对邪教痴迷者的这个特征,审视我们现在的反邪教宣传,可以看到还存在一定的片面性。现在的宣传主要片面强调邪教害人的一面,而对邪教的欺骗性揭露得却不够。试想邪教如果不能满足痴迷者的任何需要,凭什么能吸引痴迷者?社会心理学关于社会态度改变的研究早就揭示,正反两面举证的说服(如宣传,批判,商品广告等)要比仅举一面证据的说服更可能改变受众的态度;而恐吓性的说服效果最差,有时反而会激起受众的抗拒。
2.宗教信仰与邪教痴迷的另一个共同之处,是寻求精神安慰
我接触过的许多宗教信徒,都是由于某些严重的生活事件打击后皈依宗教的。有个女青年,男朋友心有旁鹜,为此,她多次找原来的男朋友,希望恢复关系。那位男友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她的纠缠,残忍地暴打她致重伤,自己也获罪入狱。经历过这次情变后,这位女青年走进了教堂,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这位女青年告诉我,这次情变使她深深感到自己有罪。她每次去教堂做礼拜,都会泪流满面,真诚地忏悔。而每次做完礼拜后,她就会感到心情非常平静和轻松。
我们访谈过的“法轮功”痴迷者,绝大多数也经历过严重的生活事件。这些生活事件有学业方面的,有工作和事业方面的,也有家庭和婚恋方面的。他们告诉我们,在参加“法轮功”活动后也都有心情轻松的体验。有位“法轮功”痴迷者,早年父母离异,形成了孤僻的性格。这种孤僻性格使她与同事关系平淡。她患肝炎后,本单位的同事更是躲着她。凡是她摸过的地方,同事们都不再碰了,甚至专门从医务室领来酒精,当着她的面擦洗她刚摸过的门把手。后来,她为了祛病健身,练起了“法轮功”,很快就被功友间亲切、友好的气氛所吸引。虽然也可以单独“修炼”,但她每天都盼着能与功友们一起“会功”。每次“会功”后,她都感到心情特别轻松,愉快。她甚至把自己女儿也引进了“法轮功”。
面对邪教痴迷者的这个特征,我痛感到我们现在的思想工作多么苍白无力。我们的社区服务系统也亟待健全。也许是经历过“文革”,人们特别厌恶那种空洞、虚假、片面的宣传说教。“文革”给我们社会造成的最大危害之一,就是说假话,面不改色地说假话。明明自己搞腐败,搞不正之风,在台上却冠冕堂皇地教训别人;明明由于官僚主义、长官意志造成重大政策和决策失误,却欺上瞒下,虚报浮夸;明明由于渎职、失职造成基层问题成堆,群众上访不断,却极力压制群众意见,或打击报复;明明社会治安不良,事故不断,却大讲形势大好,粉饰太平。到现在,弄得社会上腐败现象严重,黑恶势力猖獗,正面宣传也掩饰不了,不得不直面这些现状。可要恢复思想工作和正面宣传的说服力,又要多花费多少倍的力气?在腐败现象、黑恶势力、社会治安问题面前,弱势群体最易受到伤害。如果我们不能帮助他们解决问题的话,邪教正在那边招手呢。
3.宗教信仰与邪教痴迷对现实社会的态度不同
宗教产生于社会生活,也反映了社会生活。经过上千年的存在和发展,目前在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和地区,宗教已与政治分离。除极少数宗教极端主义外,大多数宗教都能以宽容的态度与其他宗教、与无神论者和睦共处。绝大多数宗教信徒都能以积极的态度对待世俗社会生活。有位佛教居士对我说,佛教讲转世轮回,但更看重现世。好的来世要在现世中来修。佛家讲慈悲,讲度人,就是要宽容别人,改变人身上、社会生活中不好的东西。我认为,这就是宗教信仰对现实社会的积极态度。正是这种对现实生活的积极态度,绝大多数宗教信徒能够成为守法的公民。
邪教痴迷者则不同。他们普遍有厌世、弃世的态度。近来,有过许多关于“法轮功”痴迷者自杀或杀人的报道。这些事件就反映了邪教痴迷者对现实生活的消极态度。前面提到,我们访谈过的“法轮功”痴迷者大多经历过不幸的生活事件。有些还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我们推断,正是这些生活事件使他们产生了厌世、弃世的消极态度,追随了“法轮功”。有位大学教师与丈夫长期两地分居,在评职称时被人不正当地顶了下去。她十分气愤,又无能为力。此时正好有人向她介绍“法轮功”。那个“去掉执著心”的说法马上征服了她。
我们在研究中接触过的“法轮功”痴迷者,在谈到对工作和生活的态度时,常常爱用“常人”来对照。我们分明能感受到他们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似乎我们“常人”根本不能理解他们所痴迷的东西,而他们又对我们“常人”割舍不掉世俗欲念施舍怜悯。诺贝尔奖获得者西蒙在分析希特勒的决策心理时曾指出,希特勒的决策不是完全没有理性的根据,但最危险的、也最令人厌恶的,是他在决策中体现的严格区分“我们”和“你们”的价值观。从“法轮功”痴迷者对现实生活的态度中,我们再次能感受到那种区分“我们”和“你们”的价值观。按照这种价值观,他们有他们的价值标准,根本不同于人类普遍认可的价值标准,也远远优于人类共同认可的价值标准。于是,如果他杀你,那是为了度你上天堂。你还得感谢他!?我们曾用测验了解部分“法轮功”痴迷者的人格特征,发现他们普遍具有内向的人格特征。一般说,这种人格特征的人不大可能采取反社会行为。通过进一步的了解发现,每当李洪志在海外发布一篇“经文”,就煽动起一股痴迷者对抗社会的风浪。李洪志的《转法轮》中有这样一个说法:入门不分先后都叫弟子,师父只有一个。修在个人,功在师父。我认为这个说法,最为恶毒。进了“法轮功”的门,痴迷者自己的思想、意志就被李洪志完全控制住了,成了他对抗政府、反社会的枪棒。
4.宗教信仰与邪教痴迷的理性成分不同
在我看来,各种宗教经典实际上是人类文明早期对本民族的传说和社会生活的记录。它们一般都包括三方面内容:有关宇宙起源的猜测,有关生命和人类起源的传说,以及规范社会生活的戒律。前两个方面,宇宙的起源、生命和人类的起源,都以神的事迹表达。这些与许多民族早期的史诗或神话如出一辙。这反映了人类早期的某种朴素的世界观。只有道德戒律有真实的社会基础。毋庸晦言,有些科学家也信仰某种宗教。我问过我的一位信基督教的同事对基督教教义的见解。他认为,要考虑到基督教的创世说毕竟产生于几千年前,反映了先民当时的智慧。他并不在意那些神创世界和人的说法。而教义中对社会秩序的理想和行为规范,正符合他的追求。他还认为,现代社会的法律体系和道德规范中的基本价值,可以说都有宗教教义的基础。有位佛教居士认为,佛教最讲悟道。对同一段经文,不同人可以有不同的理解,都不能算错。还有一位回族青年,生长在贫困的农村,少年时就随父亲进清真寺做礼拜。他回忆道,当时他对古兰经中讲的“流着奶和蜜”的天堂特别向往。随着成长和接受教育,他逐渐将经典中的神话成分与惩恶扬善的教义区分开来。这些信徒的见解是否有广泛的代表性,还不能确知。但是,它们反映了宗教信徒对宗教教义的理性认知。
邪教痴迷者则完全不同。他们盲信教主所说的一切。我访谈过一位身为博士研究生的“法轮功”痴迷者。他告诉我,他曾经为本学科未能解决的一些科学问题而苦恼。一次,他在同学那里看到了李洪志的《转法轮》,很快就被其中的说法所征服。他认为,对于许多问题,科学显得无能为力,可“法轮功”都给解释清楚了,所以还是“法轮功”高明。此后,他就痴迷上了“法轮功”。还有一位“法轮功”痴迷者原来练过气功,但很长时间里对练功时的一些身体变化和体验不知如何解释。后来接触了“法轮功”,觉得李洪志讲的把他多年来困惑的东西都弄明白了,于是就专门修炼起“法轮功”了。这几个痴迷者在转化后都对我们说,他们原来对李洪志的有些说法也觉得不对,或不能理解,但是都不敢怀疑,怕掉“层次”。我问过那些痴迷者,当初为什么听不进我们的规劝?他们说,“法轮功”有个说法,叫“不二法门”。李洪志要他们凡是与“法轮功”说法相抵触的都不能看,不能听。我们那时跟他们讲道理时,他立刻就在心里默颂“李老师”的话,根本就没听别人说的。请看,这样的痴迷,哪有理性可言!
要看到,“法轮功”邪教产生于科学技术已经发达、科学对社会发展的作用和地位已经得到全社会承认的当代。为什么还有一些人,特别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还会痴迷它?这就向我们的教育提出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科学知识的传授并不能保证培养起受教育者的科学精神。我们的高等教育,目前主要重视的是传授各种专业知识,而对科学精神的培养却远远不够。同样,科学普及工作仅仅推广科学知识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要普及科学精神。我们不仅要告诉人们各种具体的科学知识,还应该告诉人们,科学知识是怎样获得的,什么样的认识才是正确的。科学理性才是识破邪教骗术的精神武器。